第21章 这是在作死(限)
隔扇开着,嘉安跪在门槛外头。皇上没说话,他便敛目低眉盯住地上的砖块,青黑的,像冬天酉时的天色,烛灯的影子是模糊的一轮小月亮。
手巾、铜盆、茶水、衣裳……太监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OO@@地从他身后靠近,绕过他,跨过门槛,又出来。嘉安伏在那里数他眼前过去的靴子,一共八个人。外间大门上的龙头金环“豁啷”一响,凉风过了,鸦雀无声。
“出宫了?”他听见景承啜了一口茶。
“是。”
嘉安软绵绵地回了一声,毫无底气。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告假出宫的规矩,只是下头偷摸乱来,大家都有好处。
“大冷天的,去哪儿?”
嘉安不吭声了。去哪儿――叫他怎么说?去捉鬼山,干什么,祭死人,死了谁――好了,大过年的拉出去杖毙,一拍两散。
景承隔着远远的睃着他,“你过来呀,地上凉。”里间灯火通明,外间暗些,从景承那里只看见门口一团影子。
嘉安站起来,腿胫牵扯着后面那一处,仍然非常不舒服。才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被教会了新的规矩,譬如如何诚惶诚恐地被一群陌生人剥光,像条待宰的狗似的,在众目睽睽的监视下,把自己里外洗涮干净,再拾掇得人模人样,假装一无所知出现在皇上面前等候使用。而皇上也假装对将要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要么就是他惯了,没必要在意。明明只有一层窗纸而不说破,就是皇宫最不成文的规矩。肉体青涩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深处是空荡荡的,残留着被反复清洗和扩张后的疼痛――皇上并没那个耐心等他适应。跨进亮处的一刻,苏合香灌满了鼻翅。他慢慢地朝景承走过去,每走一步,就听见自己跟顾延之说的那些话:
“就这么一次。”
“我再也不见他。”
“我昏了头了。”
站到景承边上了,他看见书案上摊着的一幅字,墨迹还没干利索,“烟尘回首烽三月,花柳关情酒一杯”。
嘉安记得这句,早到他刚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就记得,年轻的太子景承拎着宣纸偏过头问他,“花柳关情酒一杯――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嘉安不敢答,景承便笑着捏他的脸,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面孔,“这么小,知道什么呀!”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再怎么讲嘉安也还是太小了,竟就这么送来放在太子身边,简直可以说离谱。写废的纸攥成个团一丢,嘉安爬在地上满屋子捡,景承把他当成个年幼无知可以逗趣的小东西。
景承搁下笔,嘉安马上把茶碗捧起来奉上去,景承的手指碰了他一下。也许不是有意的。
“问你呢,上哪儿去了?”
这下不能不答了。“西边,”嘉安斟酌着词句,试图不骗他,“那边好些铺子酒楼,卖杂货的,过年了热闹――”想想又补上一句,“一年就这么一回。”
景承啜了两口茶,“西边不好玩,南城热闹,下回带你去南城。”
茶泡得太酽,他皱着眉,撂下茶碗撇嘴说:“这么苦。”
更鼓远远地敲了戌时一刻,门外值夜的宫人这时候应该换了一班。这时才觉得气氛暧昧,照规矩屋里至少该留四个人伺候,就算吹了灯,外间也得有一个打地铺。现在整个寝宫空落落的,只有他和他,嘉安害怕起来。景承已经更衣了,白皙皙的一段脖颈露在外头,暖阁下烧着火道,醺得脸红红的,像喝了酒。
“这笺子上的字,”景承用下颌指给他,“给朕抄一遍。”
嘉安这才看到案几旁边还放了一张梅花金印的方笺。他慢吞吞地把镇纸推平了,蘸好墨等他。
“奴才不会写字。”他下意识地说谎。
景承觑眼盯住他,先似笑不笑,然后拿一根指头“笃笃”地在桌上敲,“快点,写好看些,回头要给人拿去挂着呢。”
他径自往床边坐下,这架势已经不能推辞了,嘉安只好垂头落笔。他从没在景承面前写过字,但他知道,有很多事景承已经记起来了。
花笺上是副对子:
迎东蕃送西疆南来北往纳士农商贾
藏夏荷蓄冬雪春花秋实炖夫子老庄
“哪家酒楼这么大的本事?”他写完捧着给景承看。
“不许和人讲,”景承挽起裤脚,“回头拿了谢仪都给你。”
“原来皇上也时常往外头跑。”
“这一向天冷,没出宫,开了春去吃这家馆子,你来不来?”
景承把脚踩进铜盆里,嘉安不得不跟过去跪下。这桩差事他多年没当过了,挨得却又这样近,紧张得发慌。他伏低了身子,撩水去浇皇上的脚踝,垂着眼盯住下面。景承的脚趾是细长的,泡在水里像两节白藕,裤管卷着,小腿上有许多汗毛。嘉安盯了半天,忽然想伸手摸一摸――太监多数身上毛发稀疏,他自己身上并没有生着这样的东西。
“来不来,来不来?”景承露出促狭的神气,踢着水,问一句就踢一下。嘉安偏过脸躲他,那两只脚突然叠起来,把他的手夹在中间。嘉安吃了一惊。湿淋淋的脚缓慢地蹭他的手背,脚趾一路往上,两只脚都艰难地挤进他的袖筒里去,滑唧唧地把他往前拽。
“皇上!”嘉安猛地把手抽回来。心照不宣,这一步步走下去,要做什么谁都明白。
景承吃吃地笑,抓住手臂把他扯到床上,盆踹翻了,丁零咣当从脚凳上滚下去,水泼了一地,嘉安心口怦怦地撞。景承敏捷地翻身压住他,执着地蹬他的膝窝,像掰开一只活蚌似的,直钻到两腿中间去。衣领被扯开了,露出一件半旧的白缎中衣,嘉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埋下头,隔着衣裳衔住了自己的胸口。
“别……”嘉安颤声叫出来。
尊贵的嘴唇执着地吮吸他,衣料很快湿透了。景承摇他的肩,悄声笑道:“你看看。”
嘉安瞥了一眼,立刻从喉咙里发出悲切的呻吟。景承啧啧两声,伸进衣裳拈住那粒可怜的东西又掐又拧。嘉安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浑身发抖,在这样的狼狈中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伸手推拒皇上的,他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别……别……”
究竟别什么,下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他闭上眼,有一只红布封口的小坛子突兀地在他眼前晃,是他亲手埋掉的顾延之的“宝”。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顾延才死了多久?不,顾延之根本没有死,顾延之就在这里看着他!他自私、龌龊、放荡,顾延之什么都知道!
嘉安突然从那双手臂里挣脱了,逃命似的从床上滚下来。
他不敢夺门而逃,那就真的完了。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那一汪水里,湿漉漉地爬到皇上脚下磕头,现在他已经自己走到绝路上了,命全捏在景承掌心,他甚至可以想象那尊贵的嘴唇间即将迸出的话――“来人!杖毙!”
“奴才万死――”嘉安重重地把自己撞下去,额头碰在石青砖块上。
“奴才万死!奴才万死!”他伏得几乎整个身子都贴着地面,其实这会儿该说的是求皇上饶恕,他心里非常清楚,但这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换作他是景承,他也没有饶恕自己的理由。
他心想,今天大概轮到自己了。
景承恼火地站起来,抱着手臂一言不发。他有那么一刻想去把桌角的砚台抓过来丢在这奴才的脸上,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十五还没到呢,”他尽量平淡地说,“大过年的不见血,你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