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找到你了(1)
〔前世今生梗,但是本作者并不擅长现代文〕
杨渊从敞阔的演讲厅后面进来,展板下正倚坐在单人沙发里接受提问的年轻男人不由得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除了摄像之外所有人都坐在事先排好的椅子上,他的确算是这方空间里的不速之客,杨渊远远向对方欠了欠身算作赔礼,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是博物馆的椭圆形天井大堂,用展板、人群和摄像器材围绕出两百多人的讲座空间,两侧四根欧式罗马柱,发绿的半磨砂玻璃在头顶一片片排过去,本身也是历史建筑――当然对他而言算不上多久的历史,不过民国时候。台上的年轻男人继续说话,他又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异常醒目的原因之二――整个会场几乎都是女性。背景展板上大字写的是“长河落日――*代文艺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被挡住的字前面是那个年轻男人微微侧着的头颅,沈瑜,最近颇有些名气的青年学者。
认清了人他倒有些吃惊,主办方只说沈老师年纪“跟杨先生差不多”,没想到真人看起来还要更年轻:蓝黑色衬衫,扣子解到第二粒,松垮垮穿着大象灰西装外套,脚上倒是一双刚毕业的学生才喜欢的StanSmith。杨渊忍不住问旁边的陌生女孩:“沈老师多大年纪?”
“二十九。”对方看也没看他,只管倾着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前排椅背上。
杨渊“噢”一声,二十九岁的历史学者。
“你怎么来这么晚,都已经到开放提问环节了,”沈瑜已经安静下来等被点到的听众说话,那女孩才转过来质问他,“沈老师的讲座很难抢的。”
“是嘛,”杨渊说,“不过今天他讲的这一段我熟,可能比他还熟。”
女孩脸上浮出一种鄙夷的神气,掉过头不理他了。杨渊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看沈瑜,射灯的强光下那人的样貌不甚清晰,只有一个隐约眉清目秀的轮廓,戴着眼镜。他就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个非常小的人影。沈瑜声音好听,一点点江浙口音,温柔软糯,透过话筒讲到那个朝代的风物和人情,的确在杨渊听来是柴米油盐般熟悉,但又挖得更深,这也无可厚非,研究历史的人,总得见微知着才能算学者。
其实那些在他自己也已经相当遥远,上辈子的事,像水墨画最淡的那一笔,只能作为一个人骨子里的底色,倘若嘉安也如他一样活在当下这时代,肯定也会这么认为。说起来他好奇,这一世的嘉安在哪里做什么?姓甚名谁?也像自己记得他一样,挂念着贺景承这个人么?
他自己摇摇头,周围爆发出阵阵掌声,讲座结束了。
杨渊起身穿过人群走到讲台下面去,是架出了半人高的台子,铺着簇新的红色地毯,沈瑜走到台子边缘和拥上来问候的听众致意,有女孩举着一束鲜花,沈瑜半跪下来接在手里,笑着说:“谢谢你哦。”
这会儿他才看清楚沈瑜的样子,细细白白一张面孔,戴着细边银框眼镜,眼角微微往下耷,使得那看着人的神情真诚可爱,正是春末时节,花束里应季地放了几枝芍药,沈瑜嘴角弯弯地笑起来。主办方的商务连忙跑过来给他们介绍:“沈老师,这位是今天活动的赞助方杨总。”
“杨渊。”他仰头向台上抬起一只手,不料沈瑜咕咚一声跳到地上来,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束花颤了颤,“杨先生你好。”
他心里笑笑,想这些做人文学术的果然不爱听这个老总那个经理的称呼,莫名一股铜臭气。沈瑜伸手同他轻轻一握,指尖有些凉,墨水似的衬衫袖口下,手是大理石浮雕似的的苍白,指甲修得干干净净。他心里忽然动了一动。
“沈老师,我们吃个便饭?”话说出口他才发觉有被拒绝的可能,学者嘉宾和商务赞助方,就算同龄,也是两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有种想把自己腕上的积家手表偷偷摘下来的冲动。
“嗳,好的。”
他有些惊讶。一束黄昏的微光透过穹顶的磨砂玻璃,像个罩子把他们两个人笼在中间,沈瑜仍是微微笑着。
说是便饭,也究竟没法真的“便”,活动各方七八个人围坐一桌,活生生吃成个商务宴席,点了红酒,在挖空心思找话题的礼貌尴尬之间觥筹交错。地方他倒熟,是常来的改良淮扬菜馆子,租界时期的建筑,五层洋楼的第四层,包厢里自带露台,低头便可看见苏州河。当然十几年前这样不行,那时候苏州河脏得不堪入眼,气味也难闻。
这种场合只有到了后半程他才轻松一些,该敬的敬过,该回的回掉,开始有人找借口去洗手间躲酒,大家心照不宣。席间他有几次留意沈瑜。沈瑜喝得很少,但两颊已经绯红,起身到露台上去,他便也跟着出来。
这种老派西式建筑,露台的门是高耸但狭窄的两扇,棕色杨木,漆是修缮时候后补的,固然合叶还算顺滑,一开一关仍然觉得十分沉重。露台上相当狭窄,只能站下两个人,春夜里暖风吹得人脖颈温热,河道上两串杏黄霓虹在粼粼流水里颤抖,再远处可以看见正在堵塞的车道,满满的一条红色尾灯的河流。
沈瑜回头看见他,问:“杨先生抽烟么?”说着便要进去。杨渊连忙摆摆手,“不会不会,沈老师留步。”
一时间并肩立着都不说话,这样狭小的空间只能容人站立,略一弯腰身后就要撞到门,使他们像一个“两只装”玩具盒子里盛着的木偶。杨渊找话说:“苏州河现在好多了。”沈瑜点点头,“以前是很不堪的。”杨渊又说:“你不奇怪它为什么叫苏州河?”沈瑜一挑眉,说:“其实它的官方名字是吴淞江,上海开埠后外国人发现溯流而上可以一路走到苏州府城,才改叫它苏州河。”
杨渊笑起来,“是我不对,你是历史学者,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沈老师哪里人?”
“苏州。”沈瑜说。
他忽然不知道应该答什么。离得近,沈瑜身上混杂着葡萄酒和湿润的柑橘调香水的气味,在一个做学术的人而言已经细致得令人惊诧。或许也因为这个女孩子们喜欢他,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他的那些研究课题,少有的悲悯视角,如同今天下午的讲座。实际上他在演讲区外面隔着展板听了半天,最终让他走进去的是沈瑜的一句“女性在历史上是被噤声的,但在男性创作的文艺作品中,往往她们又是反抗精神的主体”。
他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嘉安,他的嘉安,受尽苦难却温柔得可以和一切苦难者共情的嘉安。每次念起这名字,在久远的记忆里令他有点慌张,像隔着几个世纪去回头抓一个根本碰不到的人。他死了以后嘉安是怎样活着?他几乎可以断定嘉安是一个人过完那辈子的,孤伶伶地走过那以后的生老病死,其实他没陪过嘉安多少时候。
站在沈瑜面前想到嘉安,他丝毫不觉得奇怪,细看下来连神情都有些微妙的相似,只是沈瑜更灵动活泼。杨渊立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简直无耻,不但拿别人跟他比,还要跨着时间去比,也不想想嘉安是从什么地方挣扎出来的。
“所以杨先生常常跟博物馆合作?”沈瑜适时转了话题。
“是这几年才有,”他们约好了似的都望着斜对面商务楼玻璃外立面上不断变换的灯光墙,“我前些年刚从国外回来,帮家里公司做做pr和传播。”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我叫杨渊,你叫我杨渊。”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喝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没想到一个番外会给我写成这么长,现在估计第一个番外可能就要3万字……现代文我写得有点别扭,可能我行文思维还在古风里。如果不喜欢,就当我没写过好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