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找到你了(6)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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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找到你了(6)

打了几次电话沈瑜都没接,发消息也一次都没得到过回复,暑假开始之后沈瑜有一段时间没来学校,杨渊自己也赶上手头项目收尾,于是没再同他联络。上次闹过一场,他回去总觉得不安,逻辑上他能懂得沈瑜,毕竟后来他和嘉安都变了。

最直接的是到沈瑜家去堵他,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走出这步。当下这年代已经不是下个拜帖就能去别人家里了,得非常亲密的关系才行,不然反倒令人厌烦,包括上回,准备上床当然也属于亲密关系的一种表现,是沈瑜同意的。

他一空下来就想沈瑜,像晦涩的冷门电影散场后站在昏暗的走道里,眼前许多片段回放,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也看不懂,只是忍不住地一帧帧放着。那紫藤花廊前侃侃述说的沈瑜的侧脸,灭了灯的剧院里在他身旁高低起伏的沈瑜的胸膛,做了墙上那幅解构主义画框又在其下为他脱掉衣裤的沈瑜的手指……做梦、自渎、呼吸,沈瑜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各处。

有一天晚上他开车,用手机连着车载音响很大声地放音乐,突然有电话拨进来,那“嘟噜嘟噜”的一连串铃音急促地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杨渊先犹豫了一下才接,这是沈瑜第一次主动找他。“沈老师。”他望着蜿蜒到夜空里的车河,只叫了这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杨渊……”沈瑜的声音飘忽不定,被音响扩出来,那游离感更放大了许多倍,连对面的呼吸声都重得惊人,呼哧呼哧,像头慌不择路的野兽。沈瑜又叫了他一声,“杨渊,你在哪里,你忙吗?”

“你在哪儿?”他反问,“你喝酒了?”

沈瑜沉默不答,但可以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慵懒的声响,一路“啪哒啪哒”远去,又“啪哒啪哒”渐渐拉近,旋即是起泡酒的软木塞“砰”地跳起来。他看看时间,不过八点多,根本也没到买醉的时候,“你等我二十分钟,我下高架掉个头去找你。”

“你别找我,”沈瑜已经喝了不少,喉咙有些哑,“有些话我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反倒说不出来。”杨渊只得柔声安抚道:“好,那你就这样说。”沈瑜却又沉默着,像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似的。

车子开过了最拥堵的一段,前路倏然通畅,一连串红色尾灯依次熄灭,加速把他甩在后面,杨渊也踩下油门,高架桥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务楼,永无止尽。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如虚似幻,人们争先恐后,飞驰着冲进一个个冷冰冰的框子。他像做了一个梦,躺下前还是白墙青瓦,醒来忽然变了高楼霓虹。人倘若多经历几世,看到的又会有什么?

沈瑜终于开口了,“我以前爱过一个人。”他说。以这样的开头,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第一句,“Onceuponatime”,模糊掉年代和时间,但杨渊的心脏突然揪了起来。“那个人……我一辈子的时间都在看着他,但他只爱了我一年。”

“一年啊……杨渊,在历史上,一年只是比眨眼还要短的一瞬间,甚至一个人活一辈子,也不过是一瞬间。做这一行越久,就越觉得自己渺小。而就算整整五千年的历史,放在天文学上又算什么呢,不过一个‘暗淡蓝点’。

“杨渊,回头看看我常忍不住怀疑……他真的爱过我吗?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那些是不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毕竟那一年真的,太短了。

“……我好想再见他一次,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好过的那一段……”沈瑜哽咽起来,“我很想念他。”

杨渊说不出话,被扩大了音量播放出来的沈瑜的轻颤,消散不去地围绕着他。他一声“嘉安”呼之欲出,却又噎着开不了口。沈瑜还不知道他。就算仅作为一个孤立的个体,沈瑜是如何看今天的他?无论有什么,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严格意义上他们并不能算是同一个人。沈瑜会爱今天的杨渊吗?他们甚至还没见过几面。

电话那头传来汩汩吞咽液体的声音,沈瑜把电话挂断了。他进匝道下高架,在回到地面以前,从光怪陆离的大厦背后现出一弯尖牙的橙月,黯淡的一点黑夜里的微笑。真奇怪,他们死了,又活了,隔着数百年的历史,他们都不再是当时的那个人,整个世界都变了,可他和嘉安,和沈瑜,看的却还是同一个月亮。

他站在沈瑜家门口回拨号码,问:“你还没睡?”沈瑜连口齿都有些含混,说:“干嘛?”他带着点得逞似的微笑,说:“你开门。”沈瑜怔住了。过了会儿,门推开一道缝,沈瑜软绵绵地斜靠在墙壁上瞪着他。

杨渊上前就吻他,把他挤在自己和墙壁中间,紧紧地搂在他腰上。沈瑜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抚摸他的脊背,温柔地回应他。他放开沈瑜沾着甜酒味道的唇瓣,伸出舌尖轻触对方滚烫的耳骨,湿漉漉地舔进耳窝,怀里抱着的身体一霎颤抖着扭动起来,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他知道沈瑜一定会喜欢这样,他从以前就喜欢。

“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回我。”他轻声在沈瑜耳边说,“你一生气就爱不理人。”

“哪有……”沈瑜已经醉得听不出他隐含的暗示,“你是来跟我上床的吗?”

“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他捧着沈瑜的面颊,“我想陪你一会儿。”

他半拖半抱地把沈瑜带进卧室,现在他才真正有余暇观察沈瑜的生活轨迹。两居室的公寓,其中一间永远没人住,紧锁着门,走进去有一种油漆和木料的气息,没用过的新衣柜、空床架,没放床垫,温度比别处都低。客厅地毯上倒着两个空的莫斯卡托甜酒瓶,一只狸花猫瞪大眼睛,警觉地往沙发上一跳,他倒从不知道沈瑜养了猫,沙发上丢着半扣的书、盖毯、打开的电脑。像ColinFirth的《单身男子》,在每一个外人看不见的平淡日常里消磨的孤独。

“或许我可以替他告诉你。”他把沈瑜塞进被子里。沈瑜安静地躺好,低声问:“嗯,什么?”

“你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早就应该爱你……他是爱你的。”杨渊顿了顿,终于跟出一句,“现在我也开始爱你了,沈瑜,可不可以让我参与一下你的生活?”

沈瑜露出一点捉摸不定的微笑的神气,说:“这是一种交往的暗示吗?”杨渊摇摇头,摸着他的面颊,道:“不是暗示,是征询。”

沈瑜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并不想把你当作他的替代。他死了,我也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

他俯身亲吻沈瑜的额头,这时他留意到沈瑜的手机在不断弹出消息,从他进门开始就不停地震动。他问:“你要不要看看?”

沈瑜摇摇头,“杨渊,跟我做。”

“你喝多了,”他柔声说,“我们下次再说。睡吧。”

沈瑜用一种怀念的声气道:“他也总是对我说,睡吧……其实你有些时候很像他,温柔的时候像,跟我吵架的时候也很像。”

杨渊关了灯,把沈瑜的手机从被子上拿开,绿色的消息提示还是不断弹出来,他索性调成勿扰模式,扣放在床头柜上。他关了卧室的门,到客厅去收拾酒瓶,茶几上的高脚杯里还剩一口起泡酒,他拿起来喝掉,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是甜的。他总是喜欢喝这种甜唧唧的东西,那时候是什么酒来着?杨梅烧,他记起来了。

他小腿一热,是那只猫走过来用头蹭着他顶他。杨渊在地毯上坐下来揉一揉它的脊背,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嗯?”

那毛茸茸的小兽没听懂似的,绕着他转了个圈,杨渊突然想起什么,试探地叫了一声:“摇风?”

猫“喵呜”地张口叫了一声以示回应,杨渊抱起它,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的嘉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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