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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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纵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绪,我却感到更加紧张,那些隐匿在温情之下的是残忍到无可开脱的真相。
我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抓住它了。
它是飘渺幽忽的,又是显而易见的。
李纵俯下身拥住我,他发间带着香气,垂在我敞开的领口边,无声息地诱惑着我停止思考,继续在他的羽翼下做个懵懂的小孩子。
方才在我要亲他时,他拒绝了我。
现在他却又来引诱我。
李纵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太子以前也喜欢这样,在我快要睡着时突然偷偷来亲我。
他们都是怪人。
都是疯子。
我偏过头,打破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旖旎氛围,轻声地问道:“可是陛下,在我出事之前,您是不是打算把这些事情带到陵墓里,也不肯告诉我?”
气息有些不稳,本该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的一句话带上哭腔以后掺了许多柔弱之感。
就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在控诉他的父亲。
李纵神情微动。
他不喜欢我这样唤他,虽然他从来不说。
哪怕我直呼他的大名,对他而言也比我叫他陛下要让他舒服得多。
“您太贪心了。”我抬高了声调,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您所做的一切,真的全都是为了我吗?”
“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这样被我戳破了。
电光石火间,我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许久没有亲身参与过辩驳召对,我几乎是全赖心中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说着。
“您要享受做父亲的乐趣,操纵着我的人生与选择,连细微末节的事务都不放过。”我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银镯:“您甚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李纵的面色有些难看,但他却并没有打断我,而是沉默地听我继续说了下去:
“同时您又要做守护者,告诫自己不要去过多地干预我的生活。而后在出现差错的时候,以救世者的面目将我从深渊中拉出。”
我并没有认真斟酌词句,却又本能地寻找着他不爱听的说法说。
李纵的面容太沉静了,淡然得让我以为我脑中所想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我和太子上次对峙时,那种强烈的无力感终于让我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仰起头,勾住李纵的脖颈,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只要一偏头就可以亲在一起。
他抿着唇,睫羽轻颤,俊美得像一尊玉石塑成的像。
“您口口声声说让我不要做家族利益的牺牲者,可是我不一直在做您社稷利益的牺牲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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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纵的神色终于变了,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脊背,单衣已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背上。
宽大的手掌沿着凸起的脊骨轻柔地向下滑动,这动作不带半分情色意味,他只是担心我情绪过于激动,想要为我顺气。
“别急,簌簌。”李纵轻声说道。
随即他就像是不敢看我一般阖上了眼眸。
我高声道:“因为我们是洛阳大族,对不对?”
“我们”这个字眼太过亲近,好像一根小刺戳在李纵的心口,让他旋即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蕴藏着一片寂静的深海。
我们之间隔着漫长的时光,于李纵而言不过是六年的分离,从永熙六年的冬天开始,他一直在汴梁守望着远在洛阳的我。
但对我来说,是长达二十余年的厚重历史。
“当年您在河东起家,又与西凉联盟方才平定内乱,是这些人拥立您问鼎天下。”我凝视着李纵,就像在翻阅一本史籍。“但在中原,洛阳大族遗世独立,皇族内乱天下纷争之时尚能保全,几乎是割据一方。”
李纵沉默地听我继续向下说:
“您要坐稳江山,势必要得到他们的默许和支持。不管永熙六年有没有找到我,您都一定会去洛阳,向他们表示您的诚意。”
“正如同您在江南大族中选择了陆承临一般。”
陆承临是陆袭明的父亲,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宰相,他以道学大家的身份名动朝野。
在乱后他能迅疾地升职,并不全赖于他主张自然无为。
李纵选择他,亦是选择了江南大族。
他需要力量来制衡他已发展的过分强大的母族,也需要以此来换取洛阳大族的信任。
所以那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我,不是他想不想动我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动不了我。
我不仅是洛阳沈氏的一介庶子,我背后所象征的是洛阳无数的世家豪强,那是一个强大到能让中央政权感到忌惮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