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回莲并蒂双心同圆成正果二圣比肩
菩萨吩咐道:“善才,见过李天王家三太子来。”哪吒听了,又把善才童子盯着,圣目闪也不闪。只见那人一身金边白袍,着淡彩莲纹云肩和璎珞项圈,作了童儿打扮。红孩儿笑吟吟见礼道:“李师兄,有礼了。”
三太子闻言,如遭雷击,当下立在原地,心中酸楚:一声“三哥”也无,不知是红弟埋怨自己见他遭劫不去搭救,故而今日特意疏远?亦或是他脱去魔骨妖胎,前尘尽忘,竟是将二人的情谊也抛却了?思量间忘了礼数,直愣愣望着善财童子,寸步难移。
恍惚间,听得菩萨开口道:“我要往西天世尊驾前赴会,三太子请自便。龙女善才,你二人打理此处。”又吩咐说:“善才,莲池里的鱼儿好生喂养。”龙女二人施礼应下,菩萨便携惠岸尊者乘祥云往西方而去。那龙女执一只竹篮往后山去采鲜花供奉;善才童子拿了饵食,要去紫竹林后的莲池喂鱼。三太子见了紧紧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二人来在莲池边上。
却见善才仙童手捏鲜花瓣儿往莲池里散,也不管哪吒,只让他在池畔立着。待将花瓣散尽了,善才方将篮子撂下,转身而来。那哪吒还暗自思忖,开口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红孩儿走到他面前,开口唤道:“莲郎。”
霎时间清风掠过,林间竹叶簌簌作响,池面略起微澜。三太子听得这一声唤,明白他仍记得二人情意,心间百般滋味俱起,只叫了声:“红弟。”便再无他话。两个小郎在池边立着,你望我,我望你,半晌无语。
红孩儿将三太子一手握着,又伸手去摩他耳畔,问道:“三哥身上可好了?”哪吒见他情真意笃,忙殷切切地答道:“好了,俱都好了。贤弟如今……如今怎样?”正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内不得出口,只能问得这一句话。
善才童子便说:“哥哥不知,那日天王使宝塔将我镇住,里头的神火果然厉害,我受不得煎熬,以为要魂飞魄散,此生休矣,再不能见三哥;谁知渐渐地竟不觉热了,身上放出金光来,便借此端坐修炼。过了七日,因我在塔里终日修炼,与那神火竟相互应和,得了天悟,灵台清明。后来天王将我放出,幸得菩萨点化,叫我随侍身侧。弟现已是观音菩萨门下弟子,得道有望了。”
哪吒便道:“好,甚好。”他心头惴惴,又说:“却为何方才竟叫我李师兄?愚兄好是遭唬着了,还以为红郎忘了前尘往事,我二人缘分要尽了。”
红孩儿笑道:“不羞!大士尊驾前面,怎么好做些小儿女的姿态。再说,惠岸尊者乃是我的师兄,从此论来,可不是该叫你李师兄么。”
哪吒观他仍有初见之时慧黠神态,知爱弟情意未改,心头重担一时撂下,甚为宽慰。遂将他手儿拉进怀中按着,只说:“可却吓坏了为兄!又怕是贤弟怪我不曾搭救你,你看这心,慌得乱跳。”便借此由头把红孩儿揽着。
圣婴倚在他肩头,只笑说:“太子爷说的甚么。自我与三哥相逢至今,每有祸事都是三哥救我,何来怪你的话?这番渡劫也是借了天王的宝塔,三哥是我的贵人哩。”说着便往三太子腮边亲了一下。
哪吒给他一亲,直似腾云驾雾,忘了今夕是何年;再低头手托爱弟面颊端详,只见他刘海叫风吹着,露出一双乌黑的秀眉,当中朱砂一点,艳红剔透,两个桃花眼里笑意盈盈,险些叫三太子把魂魄丢了。遂低头在那仙童项圈上细细摩着,真觉莲竹清隽、檀香扑面。情意正浓,哪吒忽然惊叫声“啊呀”。红孩儿问:“三哥怎的了?”
哪吒便把今日醒来误以为李天王把红孩儿炼化、还险些执枪将天王捅了一事说与他。红孩儿也吃一惊,道:“这可怎么是好,三哥也忒莽撞些。”三太子道:“想来父王也惯了,也不是头一遭。”红孩儿说:“甚么话,哥快去与天王赔罪才是。”哪吒却发了性子说:“本太子现不愿离仙童半步。”只以手指绕着圣婴胸前垂着的发绳穗子,摸头摸脸地痴缠。
圣婴与他十指相扣,软声劝道:“哥哥还是赔个罪罢。天王做爹的,想来总不与你一般计较。若因度化个小魔头,闹出骨肉不和,到底不像话。”三太子正要回答,忽然灵觉有感,道:“我家的家将与我传递灵符,想是有件大事,当要我回去的。”圣婴忙道:“哥速速归去罢,我自在菩萨处,又走不脱,日后相会的时候多了。”哪吒笑道:“仙童说得好言语!哥便走了,去去即来,你稍候片刻。”往圣婴唇上接了个吻,含笑纵身跃起,驾云而去。
好太子,见圣婴劫后余生,自然志得意满无限欢喜,一朵仙云迅疾,不刻来在天王宫府之中,领下父命。原来孙行者保唐三藏西天取经,路阻火焰山,要与牛魔王夫妇借来芭蕉扇灭火过山;不料因红孩儿被孙行者找观音菩萨来降伏了,他夫妇两个怀恨在心不予相借,反与行者争斗起来。此番天王奉玉帝、世尊之命,率领太子同诸名神将,助行者降伏大力魔王夫妻两个。
太子听了天王吩咐,笑道:“原来如此。那个大力王,儿未见过;然而他妻子罗刹女,孩儿曾有一面之缘,是个刚正的女仙,是讲得理的。”便整顿装束,一行天兵天将同往下界降妖而去。
三太子归去天庭,圣婴自在珞珈山侍奉菩萨、听经学法。少过几日,三太子便又往珞珈山来。
是时红孩儿正在洒扫山上石阶,口内默默念诵经文,只听哪吒在空中遥遥喊着红弟,便仰头笑道:“三太子来了。”龙女在池边焚起香炉,闻言揶揄道:“我看三太子以后来的日子还要多。”她陪侍观音菩萨身边许久,太子、圣婴所经之事俱见闻过了,因而有此一语,乃是打趣的两个小郎情坚意笃。其他随侍的徒弟童子们,也多晓得善才童子与哪吒三太子是旧相识,有些交情。圣婴只抿嘴笑着。
哪吒按下云霞,正落在义弟面前,二人于山坡石阶上一高一低地站着。红孩儿手执箕帚正扫台阶,太子疼惜道:“哥替你扫。”红孩儿道:“甚么话,太子爷越发不稳重了,初相识时却不是这样。”便一路扫着。哪吒跟在他身后行走,只说:“哪个说的。初时哥也疼你,现下里哥也疼你。何时不同了。”实在是口无遮拦,圣婴忙道:“哥还说,却不要再来了。”太子道:“不说便是了。”
圣婴倒问他:“这几日太子爷做甚公干去?”哪吒道:“也没甚的。只有一件事,说了却怕你生气。”圣婴道:“竟没有那么多的气恼,快讲来罢。”他素来爱听些故事传奇,又爱惜三哥神力威武,故而这样。哪吒道:“那日来珞珈山寻你,被一道灵符唤走。你猜怎的,正是我父奉了上帝旨意,率我等去拿令尊大力牛魔王的。”红孩儿问:“拿着了不曾?”太子道:“拿着了,已送至西天世尊座下皈依。你母亲拿出芭蕉扇,扇灭了火焰山,孙行者保着圣僧西行去了。”圣婴叹道:“阿弥陀佛!正是双亲的造化如此。”哪吒只说:“大力王有些本事的!本太子与他好生争斗了一番哩。”又说:“还被大圣问话。”
圣婴奇道:“问你甚么?”那太子怂手搭脚地仿着孙行者猿猴之态,学舌道:“三太子,先前别人不曾瞧见,俺这火眼金睛却瞧得清楚。红孩儿那杆兵器,不止与你相同,枪杆上还有金文镌字。想来这金文乃古时的文字,不知是哪个商周人给他刻的。”说着,还搭着腕子,两手乱摆。红孩儿笑道:“哥学得像。孙七叔却好诙谐。”正因为牛魔王与孙行者乃是结义兄弟,故而有圣婴这一声“七叔”。
太子见哄得他高兴,故意说:“那个猢狲想羞臊俺的。我只答他:大圣说笑了。”这哪吒满面春风,哪有羞臊的样子?只说来想讨圣婴一个笑脸罢了。此时看见爱弟面上笑吟吟的,又叉着手儿道:“大圣还说,‘铁扇仙是使风的,红孩儿使火,他母子两个真叫个风风火火。’”
圣婴教他逗得靥涡双现,执着扫帚道:“先教我扫净了这些,再招待你。”三太子惯宠爱他的,也不等他分说,自捏着法诀,把满阶的草叶树枝都化作花瓣儿,凌空飞起,翩翩落在别处。
他两个正是站在山阶高处,现花瓣飞落,教低处看直如红雪一般。那龙女见三太子来了,早早地躲避开他们,到林后池中采莲;现见落英如雨,也不出林子,只将素口扬声道:“善才师弟,若扫净了,且下来罢。”圣婴听了,高声答应,遂收了箕帚,领三太子往池边石凳上安坐,自有侍者端来香茶,红孩儿亲给太子爷倒在杯内。
哪吒谢过,欣然品茗。圣婴道:“师尊往地上行走,度凡间苦难,哥倒拜会不得了。”三太子道:“可惜,可惜。”其实哪里可惜?他到此是为谁人,怕是全岛多晓得的。因道:“吾弟随大士修行,现学到甚么经了?”圣婴坐定,打个稽首,便说学到某部某卷经典。三太子亦搁下茶盏,端坐身形,与他对话,将诸经一一问答。
太子爷是天尊神圣,于经法道学明白多些,言语往来中提点解释,又观圣婴神态认真、庄严端正,心中安慰,含笑道:“吾弟一心专修,愚兄甚喜。”圣婴道:“太子谬赞了。”
他二人讲经论法之间,天色已来在晌午。红孩儿道:“这时分,想应留哥哥用饭。岛上圣地净土,不得杀生;便待客办席,也须是三净、五净的。今日不知太子到来,未曾备下,止有清素淡菜。”太子道:“无量佛,好福气!得了仙童一顿招待,还顾得上甚么荤素清淡。”因欣然随圣婴往山上茅庐中而去。
原来这珞珈山中由上自下俱是得道之仙,无需进用饭食;若有造厨的,需得亲自上灶烧制。只见圣婴与龙女报备过了,自挽袖浣手,往灶内催三昧真火,不刻置出几道餐食。那鲜笋香蕈、腐干青豆,又有青酱香醋拌的嫩菘菜丝,以轻薄如纸的白面薄饼裹好吃了,真叫清新爽口。兄弟两个在山中林间享用罢了,哪吒叹道:“好受用!这仙林宝山,鸟语溪淙,又有我爱弟的香馔招待,即便九重天上也难抵得。”因对圣婴道:“待我求告菩萨,教你每日晚间下了功课,往我府上歇夜。”
圣婴惊道:“使不得,哥哥!做徒弟的,每日侍奉师尊身侧乃是常理,怎好自往天宫神府里受用去。”哪吒道:“你这一来,虽则行了徒弟本分,然而哥哥的一片心却不得成全。此等,我便多请菩萨教你往我处讲经传法,也是相会了。”圣婴低头只羞不语。自此后,三太子闲时便多到珞珈山来;或者往菩萨拜书,总请善才童子到自家府上讲经论道,来往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