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终止妊娠同意书上的签名端端正正,陆向舟知道,从他落笔的那一刻起,和宫羽的关系就算彻底结束了。
路边的野猫要搬家,操心的路人谁都管不着。
“行,”老医生瞟了眼同意书上的签名,字体隽秀有力,框架轮廓漂亮得惊人,完全不像这个年代的年轻人能写出的字,“虽然你都知道,但我还是得给你强调一下,Beta的流产手术是必须切除整个子宫的,因为必须完全阻断你们孕激素的排放。”
“嗯,我知道。”
“而且手术恢复期会有比较强烈的身体反应,这个反应程度依据每个人的体质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严重的会导致休克,这个你也有提前了解过吧?”
“都了解过。”
医生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因为一身武艺没法发挥而摇头呢,还是为年轻人的无惧无畏而摇头:“那你还需要给我提供一个紧急联络人,如果到时候你产生了休克状况,我们需要联系你的家人。”
这......陆向舟就不知道了,他道听途说的医学常识仅够支撑他签完手术同意书,紧急联络人什么的他还真的没想过。要写谁啊?陈敏不行,就陈敏这在全国妇产届都鼎鼎有名的旗号,他只要报了名字,没准五分钟内就能被医生给轰出去。妈不行,写爹又不太厚道,虽然陆问川应该挺赞同儿子这个谈不上聪明的决定,可他怕黄泉接不到人间的电话,自己到时候要真不小心休克了,老陆也不能抱着牌位来保佑他啊。
那就只有宫羽了,陆向舟突然觉得好笑,原来宫羽竟也算他的亲人啊。
“诶,你笑什么?写啊,你不写紧急联络人手术也是没法做的喔。”
医生的召唤让陆向舟回过神来,他拿起刚放下的笔,唰唰唰地开始写宫羽的联系方式。那就写呗,谁怕谁啊,到时候要真休克了,就给宫羽去个电话,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能吓一跳最好,吓不着也没关系,至少能让他车前马后一下吧,至少能让他端茶送水一下吧。就算再不济,能给他添点麻烦、添点堵也行,总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凭什么啊,爱情的疤要一人一半才公平。
“宫羽?这姓氏...挺少见的哈?”
“对,他少数民族,高考能加分的那种。”
“啊?”
“没事我开玩笑呢。”
陆向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他写下宫羽名字的那一刻起,万千的重担仿佛都消失了,好像自己受的苦已经通过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渡到了宫羽身上。一定要休克,陆向舟在心里想,要休克,最好再来个大出血,只要不死,怎么着都可以,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看见宫羽为自己真情实意的操次心。
“行吧,”医生已经彻底无奈了,“你心态还挺好的,之前我看过好多个迫不得已得流产的Beta,都是哭天抢地的,觉得日子到头了。”
“那没办法啊医生,感情不好痛苦,感情不好有孩子不是更痛苦,两权相害取其轻吧。”陆向舟推了推眼睛,一副看淡红尘的表情,所以谁也不知道一秒钟前他的心里曾冒出过多么疯狂的念头。
“也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医生下意识点了点头,“那我先给你开抑制孕激素的药,你吃一周之后来医院验血,如果激素指标降到了标准值,我们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好的,吃药期间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别和其他药混吃就行了,怕产生什么化学反应。不过这药副作用有点大,会导致你体内激素紊乱,头晕眼花是正常的,严重的可能还会呕吐和过敏,你注意一下,这几天最好不要乱跑,多在家休息,等药效过了就没事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
“行,没什么事就去拿药吧。”
从诊室到取药口的路上陆向舟通体舒畅,什么烦心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恨不得一路哼着小曲过去,可真正拿到药的那一瞬,恐惧和后怕才如同海浪般层层叠叠的淹没了他。
失去子宫啊,这可不是剪个指甲烫个头发的小事,是切子宫啊。不是说人生一定要有个孩子,但选择不生孩子和不能生孩子,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事。陆向舟捏着那薄薄的药盒,一下懵了。
就这样了吗?只能这样了吗?这孩子我真的不能生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绕着圈在他脑子里面打转,药还没吃,陆向舟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就连走路都有些脚步虚浮。做决定总是痛快,但承担后果永远漫长而琐碎。他怕自己后悔,不是后悔离开宫羽,是后悔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草率斩断人生的机会。被宫羽无视和抛弃的痛苦能在今天刺激他的神经让他疯到不管不顾,那么10年以后也能吗,20年以后也能吗?他会不会有一天已经可以平静地消磨掉这份痛苦,却独独对无法生育的遗憾难以释怀。
可如果真的生下来呢?
他可以确保有了孩子也能和宫羽断个干净吗?宫羽这份无休止的冷漠会不会通过他传递到孩子身上?那孩子是会变得像他一样敏感脆弱,还是像宫羽一样无情自私?拥有这样的孩子是不是比不拥有孩子更加可怕?
陆向舟发现这道题的左右两端都是无解,没有孩子,痛苦,有孩子,得和宫羽纠缠一生,也痛苦。手里的药仿佛不是药,而是一纸判书,决定他是躺着死,还是站着死。
“阿嚏!”
挣扎还没有得出结论,从喉管通过鼻腔爆发出来的喷嚏一下子将陆向舟拉回了人间,紧随其后的就是寒意,从毛孔蔓延至每一寸肌肤。这是感冒的先兆,如果置之不理,按照他的体质,接下来就是咽炎和发烧。所以这相当于上帝又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陆向舟心想,堕胎药不能和其他药一块服用,如果他想堕胎,那就得在高烧里经历一场或许还算得上大的手术,而如果他想先治好这感冒,那堕胎就会被流放到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后,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堕胎的勇气...或者条件?三个月大的胎儿,是他说堕就可以堕的吗?
陆向舟晕到想吐,反复的推敲和思虑都没有办法给他任何答案。于是只能叫了辆车回到家里,想着也许睡一觉会好一些。睡一觉,让感冒的症状不至于来得那么快那么猛,让他已经超负荷运转的大脑稍微停下来一些,那么也许他可以在醒来后得到一个答案。
宫羽回家时发现所有的灯都亮着,陆向舟在家,但是没在客厅里。他挨个房间推开门,最后在床上找到了缩成一团的陆向舟,裹着两床被子,整张脸只漏了个鼻孔在外面,不仔细看,甚至分不出他的正反面。
“怎么这会儿了还在睡觉?吃东西了吗?”宫羽伸手掀被子,却摸到了个烫山芋,“你发烧了?!”
陆向舟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吵醒,一下子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下意识拽紧了被宫羽拉开的被子,翻个身,打算接着睡。
“别睡了!起来我给你量个体温,吃药了没?”
“没,你别吵我,让我再睡会儿。”
“没吃药你睡什么睡?”宫羽又把陆向舟的被子给拉开了,“先吃药!让你昨天晚上作死睡客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我不吃!”陆向舟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作一团,整张脸全是不正常的潮红,“我不吃,你能不能别烦我,让我好好睡一觉!”
“不能!”陆向舟一急,宫羽脾气也上来了,“不吃药你这烧能退吗?睡一觉起来更严重了怎么办?”
“再严重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两个人像是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你自己的事?!陆向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严重了难道不会传染给我吗?!”
“你那么大个Alpha感个冒怎么了?是会死吗?!”
“陆向舟!!”宫羽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揪着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我感冒没什么关系,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要接触多少孕妇?她们能感冒吗?!她们被我传染了你承担得起吗?!”
“操!!”
陆向舟这一瞬间动作快得宫羽都没看清,好像就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从床上冲到了卧室门口,手里还拽着个什么东西,边冲边大声嚷嚷:“我他妈睡客卧总行了吧!你金贵就滚远一点!别他妈到我这儿来找不痛快!”
“嘭!”客卧门被砸上的声音接踵而至,然后是落锁的声音,踹椅子砸墙的声音。宫羽整个人愣在原地,心道他这是发烧还是发狂啊,怕不是得了狂犬病吧。
客卧里,对着桌椅好一通乱砸的陆向舟突然撕开了手里的药盒,抠出两粒直接往嘴里塞,也没喝水,就这样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