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陈敏的承诺拖了快一个月才得以兑现。
那时陆向舟的语言功能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对外界的防备心也大大降低,周数给他做了复杂的心理测试,最终认为偶尔外出走动会有利于他的精神康复。所以即便已近隆冬,陈敏还是给陆向舟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叫了辆车,把他带到了陆问川的墓园。
距离陆向舟上次来看爸爸,已经一年有余,期间或许是陈敏来过几次,所以这墓看上去虽然脏,但坟头草却没多长。
“所以你说他们是不是骗钱,”陆向舟不满道,“每次来爸爸这儿都灰扑扑的,根本就不像是有人打扫过的样子。”
“得了吧,这儿这么多人呢,哪儿打扫得过来,一个月能给你意烈淮嗡悴淮砹耍你看这灰,”陈敏用食指在碑上划了一下,“也还行吧,最多就积了一两个月的样子。”
“一两个月也不行,”陆向舟不同意,“爸爸的墓是这儿最贵的!最贵的就应该享受最好的待遇!”
“行,那一会儿我们再去管理区投诉一下,说以后我们每周都会来检查。”
“那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是神经病?”
陈敏笑了:“有这个想法也得憋着,我们可是这儿最贵的客户!”
“没错!”陆向舟也跟着笑了,“爸爸就要风风光光的。”
风不风光不好说,但这山上风可实在是太大了。陈敏本来买了香烛和纸钱,想着多少给老陆烧一点,可俩人团团围住墓地的香炉,点了半天火,没一次成功过。好几次眼见着火苗都要起来了,风一吹,“呼”,又没了。
“算了就这样吧,难怪清明节要定在春天呢,要在冬天,没一家能燃得起火。”
陈敏拍了拍陆向舟的肩膀,示意他算了。陆向舟不愿意,勾着腰又摆弄了很久,直到火机都快没油了,才无奈放弃。
“还是你位置没选好!这儿就是风大,春天来也一样!”
“这可不是我选的位置,”陈敏说,“是你爸自己挑的,他走之前不停念叨,说要找一个高的地方,当西,这样碑就可以直直冲着我们家的方向,他要看着你。”
要看着我...陆向舟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眼睛突然暗了,拳头轻轻地握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后我走了你就别搞这么麻烦了,”看出儿子的低落,陈敏忽然道,“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看不看一说。火化以后就在殡仪馆后面买个小格子,把骨灰盒放进去就行,那地方便宜,买四十年好像才几万块。等四十年以后你也管不了我那么多了,扔了还是扬了,就随便他们吧。”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但陆向舟一点也没开心起来,抿着嘴憋了半天,才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买合葬墓呢?是为了让爸爸睡得宽松一点吗?”
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问题,陈敏的眼睛“唰”地一下瞪大了,心里盘算了一百万个理由,但一个也没说出口。
“给我说说你和爸爸年轻时的事吧,”陆向舟像是有预谋似的,在一个问题落空之后,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逼着陈敏一定要给他答疑解惑,“小时候我问过好多遍,他死活不告诉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但现在我是大人了。”
是大人了。陈敏把这句话放心里来回滚动了好几遍,明白悬在自己头顶的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要落下来了。
如果你问陈敏,这些年有没有一次想过要给陆向舟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她想过,绝对想过,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想到在无数个夜晚里辗转反侧,想到在越来越大的安眠药消耗量中绝望窒息。
但她不敢,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陈敏觉得自己至少还算个理智尚存的成年人。陆向舟从小就觉得自己没有妈妈,如果再让他觉得爸爸也不好,那...那她岂不是连最后一丝辩解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呢?”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陈敏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主动权交给陆向舟,万一他想知道的那些事里刚好就没有自己不想说的呢,万一他只是随口问问,也没多较真呢?
“就...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想了很多年,觉得你俩怎么都不像是自由恋爱结婚的。”
悖果然如此。陈敏松了口气,笑道:“那还真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就是自由恋爱结婚的。”
“为什么?!”陆向舟满脸不解。
“什么为什么,就是的呀。当时你爸他们学校组织联谊会,我刚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于情于理都得带队,本来想着把同学们带去了就马上撤的,谁曾想就被你爸缠上了。”陈敏两手一摊,十分无奈。
“他缠你干什么啊??”
“那谁知道呢,也许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吃点青菜吧。那会儿泉临大追你爸的Omega真的特别多,多到他要去参加联谊会,竟然还有人去他们寝室楼底下堵人,说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你说离谱不。”
“那他有没有给你说过到底喜欢你什么啊?”
“这个呀,”陈敏诡异一笑,“他说喜欢我话少,文静,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样子,你说是不是有病?”
“我的天,”知道真相的陆向舟眼泪掉下来,“你应该单纯就是烦他,所以不想理他吧?”
“聪明,你看,不愧是我的儿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后来怎么又想理他了啊?难道你喜欢别人夸你有文化??”
“那倒...也不是,”陈敏突然结巴了一下,“就...你爸还挺有意思的,你不觉得吗?年轻的时候也还蛮帅,没有大肚子...脾气...脾气也不坏。”
“那就是以貌取人呗?”陆向舟好笑道。
“什么以貌取人,我明明先说了他性格有意思!”陈敏不服气,急忙反驳。
“哪有意思,怎么有意思?展开来说说。”
“就是...哎,”陈敏长叹一口气,知道今天是没完了,“就是很有趣啊,看的书多,你问他什么他都知道。还会写诗,那会儿我们系楼底下有块学生意见栏,大家有什么想法就会写纸条贴上去。你爸追我那段时间,天天在那板子上写诗,一首比一首长,我们班同学每天一上课就要对着我念诗,可烦人了。”
烦人?没看出来。
写诗这种事确实像陆问川干得出来的,但陆向舟万万想不到,听人念诗的陈敏竟然还能挺享受。
“写几首诗就追到你啦?我爸能有这么好文采?”
“那哪儿能,”陈敏说着说着竟有些脸红,“那些诗我都没搭理过,就他一个人在那儿自我陶醉、自我感动。”
“那他到底是怎么感动的你?还是凭长相?”
“哎呀不是!”陈敏没辙了,“就是有一次,他们院一Omega突然冲到我们学校来,说我勾引你爸,心术不正,狐媚子,警告我不许再动你爸的心思。”
“可你也没动心思啊?”
“是啊,我是没动啊,所以我就特别生气,就和她吵,但...但我口才不好嘛,就吵不过,当时差点气死了,还好你爸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