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赞沙玛尔感到街道的气氛不对的时候，是他前往法师工会发出委托的第三天。

这些日子天气还是很燥热，传统意义上的春天仅剩下一丁点，却还是像倒不干净的蜂蜜罐，不愿利索地离去，把凉爽均分给了早晚。

这名黑发的异族男人每天会在清晨出门，傍晚而归，太阳在地平线的升落就是他的计时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找了份时间精准的工作，需要天天去上班。

家中的执事见自家统领没有窝在屋子里虚度光阴，深受“感动”，把门口的花园修整得更气派了，这回保守估计只要四五年就能追赶上隔壁邻居的脚步。

赞沙玛尔也不管他，就每天在城市中游荡。朱月是古因海姆大陆上最大的人类国度，周边也尽是些平原人占九成以上的聚居区。位于边境的砂阳城异族浓度比其他地方高一点，路上偶尔能看到矮人或是兽人的车队，体现着这片大地的确具备的种族多样性。

白棕榈广场所在的老城区四通八达，不仅是法师工会，大大小小的商会都在附近设置办事处，商业气息浓厚。因经商而变得富有的新贵们多住在新建的银沙湾区，与城主府邸所在的翠湖区隔着广场商业区相望。智慧神殿在城市西端，也因各种族都有其他不同的信仰与教派，他们在砂阳落脚时都有各自的去处，形成井水不犯河水的聚集地，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至少目前，赞沙玛尔没有从酒馆的吟游诗人或者冒险家们的闲聊中听到“魔域”那边的消息，星洲对于大陆彼端的智慧种族们太遥远，那里的某个人的死讯不会变成他们的谈资。

落英要塞玩笑似的“遇袭”仿佛被那里的守护者轻轻带过了，这让赞沙玛尔越发怀疑自己拿到的匣子有诈。

可是那块“积木”上的的确确散发着“那一边”的气息，跟他的武器同样，它们不会被附魔或者设下追踪法术之类的伎俩，这是曾经属于他们的秘宝，毫无疑问。

因为他没有融入这座城市，也不想花费心思从更上位的那些人手里探听情报，浅尝辄止地调查完一圈，赞沙玛尔准备从明天开始就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了，他不知道在做出这个决定后会不会从执事那儿得到新的鸡汤。

赶着夕阳余晖，黑发男人已经走到街角，可他突然停了下来，瞥向街道一侧某棵香樟树投下的阴影，那里看上去没有异状，但他能感觉到树后有人。

这条街有成排的香樟树，它们在这里有年头了，庞大的树冠和枝干要藏个人稀松平常。赞沙玛尔寂静的目光又转向另一边，他的房子和另一幢联排之间的巷口，那里也藏着人，带着武器，装备精良。

赞沙玛尔在街角站的这一会儿，发现了至少四拨盯着那栋房子的人，这些人或是用隐秘的术法隐藏了自身的气息，要么佩戴着认知混淆的炼金物品，如果没有反制的手段，想发现他们非常困难。

可是无论怎样隐藏，到底还是需要呼吸的生物。

赞沙玛尔没再往前走，这些人似乎对过往行人毫无兴趣，一心一意观察着房屋里的动静，这让他感到疑惑。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落脚点暴露了，想到这些天唯一一次留下地址的行为，黑发男人转身走向法师工会。

赞沙玛尔既不着急也没有什么慌乱感，他没被跟踪，这里的环境也够不上截杀的标准，他的招摇过市可能并非换来的是被人认出是“魔族”的结果，而是他的委托，自己拥有某个古魔法物品的事被人盯上了。

真是无妄之灾，不是说古魔法根本没人感兴趣了吗。

来到尖帽子招牌下，赞沙玛尔在装作严正抗议和心平气和中选择了后者，先不去管情报泄露在哪个环节，在这儿理论起来都十分不明智。

但没等他进去，几天前负责接待他的尤德刚好从大门口走出来，看到他时还一脸喜出望外。

“真巧，修玛先生，您的委托有回复了。”他看上去正要把手中的信给赞沙玛尔送去，见到他后一脸不用跑一趟的轻松感，直接把信封交到对方手上。“那位先生回信很快，看来他刚好就在砂阳，您很幸运。”

赞沙玛尔接过信，他们就在车水马龙的广场边上，气温降下来后这里人变多了，喷泉附近聚集着不少人，哪里都不像会突然冲出来一队卫兵的样子，连清场都没机会。

他拆开信，里面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和一份邀请函。

【您的需求我知道了，见面详谈。】

落款写着贝因加纳・翡银，而邀请函是城主府邸举办的晚宴，庆祝新的大陆贸易法案通过之类的。

这两张纸都在说明一件事，这个人想要见他，但又不想单独见他。

赞沙玛尔感到更加疑惑。

尤德不知道回信的内容，也没有从赞沙玛尔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他说道：“翡银大人巡回工会事务，每年夏天都会来砂阳城，今年不知怎么，来得早了。”

“翡银？”这像是一个精灵的姓氏，但又好像不是。

“那位先生的庄园位于翡银河谷，又是那里的领主，所以我们习惯于这样称呼他。”尤德又介绍道这人是法师工会的资助人之一，平时就对古魔法有着狂热的兴趣，要是一般的委托可能就直接拒绝了。他见赞沙玛尔的反应，应该对此毫不知情，“他是一位名人，我以为您应该有所耳闻。”

赞沙玛尔摇头，他不担心这会让人起疑，只要对方仍旧认为他有精灵血统，此前一直都远离大陆跟精灵们生活，那么不知道一个几十年间出现的人类世界名人顺理成章。

尤德果然也没有多问，他表现得很坦然，赞沙玛尔在交谈间的短暂观察让他基本肯定情报不是这个人泄露出去的，围着他房子的人也许是法师工会高层派去的，或者是这个翡银，亦或根本不是工会的人。

这附近没有隐藏起来观察他的视线，黑发男人在与尤德别过后，再次把注意力汇聚在手里的邀请函上，他可能需要去找找更多关于翡银和这场宴会的情报。

“渡鸦”是一群精于搜集情报的密探，也可以算作一个松散组织，来历成谜，甚至有说它由精灵们建立，即使这很大概率是无稽之谈。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竞争对手的秘辛甚至是国家机密，仿佛没有他们无法探听到的消息。他们的存在是半公开的，像砂阳这样的大城市，某个擦肩而过的身影就有是渡鸦的可能。

赞沙玛尔乘上傍晚的有轨马车，来到靠近银沙湾区的红鸥商会，新贵出资的商会通常在夜间也会提供服务，因此他赶到的时候里面人还不少。

要找到渡鸦，通常只需要在城市里的冒险家联合或是各个商会的告示栏中贴上粘有黑羽的告示，若价钱合适，渡鸦便会带着情报随后找来。如果一个人想打听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贴上内容空白的黑羽毛告示并支付给商会中间人一笔钱，渡鸦将会看情况回复。

红鸥商会内外都崭新而光鲜，在付给中间人一笔费用后，赞沙玛尔贴上黑羽和空白告示，当晚在商会附近的旅店彻夜数星星，宴会举办的时间是明天夜间。

即使事先跟中间人暗示过自己想要的情报比较简单并且可以为此支付不菲的数额，赞沙玛尔还是觉得这件事会石沉大海。渡鸦不是一个慈善组织，非明文的求购一切看卖方心请，这也是一开始他没有找渡鸦买落英要塞击毙魔族情报的原因，太容易暴露是一回事，很可能根本不会被理会。

赞沙玛尔在数星星的时候偶尔会想，他其实不需要遵守这些国度的规则，他可以直接找到可能知道这些情报的人，从他嘴里问出来，然后让对方在余生根本不想回忆那个过程，可他现在比自己预想的耐心多了，仿佛真的是个好脾气的智慧生物。

他讽刺地勾勾嘴角，露出一种带着阴森的笑意，却还是要耐着性子等待。

夜里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有人敲开赞沙玛尔的房门，是一个名叫斑鸠的年轻渡鸦。

他们的人干这一行都不用本名，取各式各样鸟类的名字作为代号，所以渡鸦组织经常会被那些对情报贩子嗤之以鼻的人称作鸟棚子。斑鸠进门的时候斗篷上还沾着露水，他面貌平凡，一副行商的打扮――密探的职业当然不是密探，这很正常。

斑鸠也许对自己的副业入戏较深，一进门先是给赞沙玛尔推销挎包里的小工艺品，然后才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排忧解惑的？”

“我想知道翡银提早来到砂阳城的原因。”赞沙玛尔已经知道贝因加纳是个对古魔法有所研究的法师，是城主的朋友，也是法师工会的资助人，他想必非常富有，对古魔法有超乎常人的兴趣，因此才会邀请赞沙玛尔面谈，但又怕单独会面存在风险，就把地点定在宴会上。

到时候见面就算没能谈成想要的结果也不会太尴尬，城主府邸的晚宴规格很高，享受宴会本身也算是补偿，这个安排挑不出错处，甚至很体贴。

赞沙玛尔之所以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情报，其实是想知道贝因加纳是不是专程为了宴会才提前赶到砂阳城的。这样的富豪身上秘密大概很多，可能会特地花一笔钱堵渡鸦们的嘴，赞沙玛尔不关心他是怎么发迹又是为什么对古魔法产生兴趣的这些事，他在评估风险，该不该赴约。

如果渡鸦直接拒绝提供一丁点消息，那他大概明白对方是打点过了，就不会再浪费时间。

“三十枚金币。”

斑鸠报了价，没有保持缄默。这个价格十分昂贵，以砂阳城的物价来说，五枚金币足够一个富足家庭一年的开销，而且还是在雇佣一名佣人的情况下。

渡鸦在这里其实算是给了优惠，昂贵的情报费代表着贝因加纳并非因为寻常事情、比如一个晚宴来到这座城市，如果召来渡鸦的人只是想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是要具体的信息就该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