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民是一群在遥远过去、距今一万年前远渡重洋来到现在古因海姆大陆的智慧生物，他们从原住民无法到达的神国而来，听起来古老到凡人根本无缘得见，但其实精灵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因为这片大陆原本是没有精灵这一种族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神国的人类也在那场伟大旅程中来到古因海姆，他们和原住民中的人类非常相似，只是更加美丽聪慧。众神接纳他们在此生活，数量稀少的人类神民与原住民的血脉混合，渐渐融合进这片大地，直到现在，几乎没人记得曾经还有纯血精灵以外的神民了。

所以黑曜石的意思，贝因加纳可能是个遗落在时间里的人类神民后裔。

“也许吧。”赞沙玛尔敷衍了一句，将剑推回剑鞘，显得不太关心这件事。明明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寻找可能在古因海姆大陆某处的阿塔，但听完黑曜石有理有据的猜测，他反倒心不在焉起来。

原因可能就是刚刚那没来由的“不悦”。赞沙玛尔很少出现不受控制的情绪，所以当它意外出现的时候，会让他觉得这是某种预兆。上一次他得到预兆已经是几百年前，结果不太愉快，这让他差点忘记他们这些虚无民、尤其是黑暗骑士还有这个特质。

当贝因加纳把匣子拿在手里，赞沙玛尔难得期待了一下这东西能在对方手上产生什么变化，如果匣子作为他们一族的秘宝真的比外表看上去更有用处，让血祭司不惜令仅存的黑暗骑士以身犯险都要从要塞抢回来，那它的作用应该就是在他们要找寻的正确的人手中才能露出本来面目。

可是什么都没有，“打不开”依然打不开。

这个结果令人失望，但赞沙玛尔却很释然，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如果真的那么好找，他们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棺’的具体位置没错吧？我可不想带着人白跑一趟。”

“道兰提尔大人的占卜不会出错。”执事自觉地接过赞沙玛尔为数不多的行李，又补充道：“但从血祭司伊格纳罗逃亡到古帝国珈蓝已经过去三千年，不排除它在近期变动位置，需要找找。”

三千年就这样被魔偶轻描淡写地点过，仿佛不知这个时间能有多少国家毁灭和诞生，就连寿命比人类漫长许多的精灵，这些岁月也足以跨越许多世代。

古帝国珈蓝曾经存在于古因海姆数千年，是个占据整个大陆北方的庞大国家。所有智慧种族都是它的臣民和盟友，诸如现在强盛的朱月王国和不少政权都自称承袭于它，沾亲带故似的表明自己有帝国的正统血脉作为延续。

可是它无论在过去多么繁荣，现在也不过被形容为“曾经存在过”。事实证明这世上的确没有不朽的国家，强大如珈蓝都在时间中毁灭，留下一大片惊人的残骸废墟，除了掩埋掉不少纷争的历史外，也藏有无数奇珍与宝藏。

它就如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身，因为太过巨大，直至今天还能供养许多人。

――智慧生物们就算不跟洛斯提斯那头的邪魔打仗，自己也很能折腾自己。

另一边，黑曜石也即将收拾停当，在厨房门口最后打包着调味料和新烤的面包，赞沙玛尔就当没看到，路过他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本以为那法师会直接索要你作为报酬。”

一个当中没禁锢灵魂却跟活人无二差别的魔偶，恐怕会让任何炼金师和古魔法学者为之疯狂。

可是贝因加纳给人的感觉却是，他想要接触它们，研究它们，却对占有它们毫无兴趣。

“如果他是阿塔，那我对他占有我毫无意见。”执事一本正经地说着，非但不拒绝，而且非常乐意。他同时用眼神暗示自家统领――请再加把劲，说不定是您看走了眼，而我是对的――但被赞沙玛尔再度无视了。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赞沙玛尔确认一眼室内的时间，觉得作为一个时刻保持形象的有钱法师，贝因加纳收拾得肯定没自己快。

可惜他料错了，大门被轻叩，贝因加纳站在门口，只拿了一只比较小的旅行箱，外加换了一身长度稍短的赭石色长袍。他把显眼的长发在末端束起收进斗篷，只要戴上兜帽就能把脸挡住八成，形象十分低调。

这是一副要远行的打扮，一看就是准备充分，如果没有即将到来的意外之旅，贝因加纳可能会去哪里度个假躲躲懒，等砂阳的风波平息。

“城门那边已经需要盘查了，我这里有通行证。出城之后，我联系了一个商队，他们能把我们送到马略。”

马略城的位置已经算是探入古帝国遗迹的范围内，是最靠近王城旧址的聚落性质的城市，砂阳有去那里的商道，沿途还算安全，运气好的话四五天就能到。

很难想象贝因加纳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都料理好的，他停顿了一下，在等赞沙玛尔发表意见，“您意下如何？”

“走吧。”黑发男人没有异议，走过去拿起贝因加纳脚边的行李箱，交给身后的执事。

执事微笑着微微躬身，对贝因加纳道，“先生很期待与您一同旅行。”

赞沙玛尔轻呵一声，旅程还没开始，他就有点后悔带着黑曜石了。

出城计划很顺利，即使这是城主府邸遭袭的第一个黎明，盘查最为严格的时刻。城门口的卫队一扫前日懈怠的模样，精神抖擞地仔细盘查着每一个即将离开砂阳城的活物，同时请来法师工会的人来帮忙进行法术鉴定，连货物都不放过，全部都要打开检查。

设卡的位置搭起凉棚，有卫兵在一遍又一遍宣读举在手中的布告，称昨日在翠湖区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恶性事件，严重威胁砂阳城安全秩序，漏网歹徒目前仍在逍遥法外，请诸位配合搜查这些话，而后又以城主的名义补充说明，凡是因此次盘查损失订单和货品时效性的情况，将由砂阳商盟和莱顿夏尔家族补偿，城门旁有临时的办事点可以出具证明书。

这些举措有效减少了城门口大排长龙的抱怨声，闲来无事的商人民众趁着天还不热，在排队之余有一搭没一搭聊起闲话，说的最多的就是昨夜那场“恶性事件”，真真假假的消息一大堆，最终凑出一个面目全非的情景再现出来。

赞沙玛尔在马车上听了几耳朵，有说一支军队突然从湖上出现攻打城主府邸，有说怪物从天而降吃了不少人，还有信誓旦旦说自己亲戚是监狱的牢头，昨天夜里已经抓了不少邻国间谍，现在都塞在牢房里等着审讯。

这个看似准确的消息源虽然把荆印之手说成刺猬之手，但描述得很像那么回事，把法术突然失效，状况十分凶险，那帮吃里扒外的间谍真不是东西云云说得有声有色，赞沙玛尔听完，看了坐在对面的贝因加纳一眼，“那大嗓门的城主动作很快。”

“有人在议论昨晚的事吗？”金发法师没有对方那么好的耳朵，但他不排斥谈论这些事。“荆印之手在朱月不受欢迎，想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这座城市可比让佣兵团进来难多了，更何况他们甚至能在城主的宅邸来去自如。显然城市议会里有内鬼，而揪出内鬼往往是一件技术活，需要优先处理。”

听出这里面有贝因加纳的手笔，赞沙玛尔问，“你给莱顿夏尔留下了什么证据？”

贝因加纳平淡地道：“我把罪言者的手留下了。荆印之手的人会在自己手部纹身，背负的‘罪’不同，纹身形状也不一样，是相当直接的证据。”

黑发男人眼前浮现庭院里散落一堆断手的画面，这确实是一种对人类来讲相当足够的威慑。议员们养尊处优，身居高位，但大多是普通人，为了私利跟海商合作，没见过这个阵仗，稍微露出马脚那不是一逮一个准。

作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魔偶，黑曜石在赞沙玛尔身旁适时地加入了对话，“您没有想过留更多的活口让他们被公正地审判吗，是怕万一进入审判庭，王国使者里面也有跟您的敌人勾结起来的人？”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贝因加纳微笑，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其实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会这么做，但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勾当，几乎成了一种模式――潜进居所，构筑反制立场，瓦解防御，然后切碎那些胆敢妨碍他们雇主生意的人。莱顿夏尔的远亲一家就遭到过这样的毒手，为了让砂阳城不再重现那样的悲剧，奥斯大人希望我帮助他。”

“也就是说，人类的国家存在一些逍遥法外的人，您在用自己的方式教训他们。”

“黑。”赞沙玛尔打断执事的话语，黑曜石看他一眼，虽然照做，但表情有些委屈。

贝因加纳笑着摇摇头，澄清道，“不是这样，只是因为他们惹到了我，这是前提。”

走走停停的马车进入城门底下的检查站，贝因加纳支开车窗，递出一张纸片。片刻后，有人轻叩车厢外侧，一个士兵打扮的中年男人打开车门，看到摘下兜帽的贝因加纳，恭敬地朝他行礼，没有检查马车内的另外两个人是否可疑便放行了。

外面的热气稍有不慎就钻进马车内，金发法师将车窗关紧，表情轻松得像一个游客。“控制港都的家族们作威作福了几百年，偶尔有颓势，但另一些会代替他们崛起，这些人早已在漫长的时间里精通轮流坐庄的技巧，就算偶尔被抓住把柄，愿意顶罪的替罪羊也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赞沙玛尔头一次从贝因加纳那里感受到一种不耐的情绪，他还以为这个人除了营业性质的笑容以外忘记别的表情了。

他对人类的勾心斗角不屑一顾，但仍然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这次的事不也一样？他们可能已经准备好拿谁顶包了。”

“不太一样，因为他们强大的倚赖，跟日暮群岛的通商权确确实实被抢走了，即使只是一部分。”贝因加纳眼睛弯起来，即使马车内光线不佳，他的眼眸也能有跟天空相媲美的明亮颜色。

对一两个人施以惩罚对这些抱成团的利益联盟不痛不痒，必须朝他们的命脉刨下去，这件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一代人完成不了，但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掀人棺材板的行为着实痛快，但贝因加纳想起对面的人对这些不会感兴趣，他顿了顿，“抱歉，是我拉着您说太多了。”

赞沙玛尔嗯了一声，连“没事，听一听也挺有意思的”之类的场面话也没说，反正贝因加纳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