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赞沙玛尔跟在贝因加纳身后,他们中的一个刚目睹了一场牵扯神秘的凶杀,另一个就是这场凶杀的罪魁,但是两人彼此都对这件事保持了缄默,一个根本没被吓到,一个也丝毫没有解释,好像只是常规地赴宴之后离开的宾客之一。
他们正在离开城主宅邸的路上,这一路都很安静,毕竟捣乱的坏蛋们都已经全数退场,惊魂未定的客人还不见得从七拐八绕的建筑物中跑出来――况且收到照明恢复的讯号后,砂阳城主知道一切尘埃落定,一定会收拾好情绪站出来主持正义,表明现状尽在掌握之类的。
至于他要怎么解释那些打斗和宴会厅发生的诡异状况,不在提前离开的两个人考虑范围之内,起码赞沙玛尔没看出贝因加纳有替自己的朋友考虑这些。
宫殿般的建筑和庭院逐渐隐藏于深夜,穿过阵阵虫鸣,宅邸一处隐蔽的偏门无人值守,大概是贴心的莱顿夏尔为友人留好的离场通道。来到街道后,一架低调的马车停在不远的位置,车夫模样的人看到贝因加纳,对他微微致礼,恭敬地打开车门。
贝因加纳邀请他的潜在客户上了马车,仿佛跟对方很熟似地开口道:“我原本准备‘消失’一段时间,等今天的事情有了定论再出现。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不用更改我的计划表了。”
今夜发生的事情想要有所定论需要的时间会很长,这取决于奥斯・莱顿夏尔以及他所代表的利益联盟打算给予那些海商家族怎样的迎头痛击。
袭击确有发生,背后的人也确实找了荆印之手,贝因加纳想必在毁尸灭迹的途中也不会忘记留好证据,虽然被赞沙玛尔干扰了其中一小部分,但只要敌人的临时据点还在城内来不及撤走,想抠出来也不难。
那些以各种理由来到砂阳城的佣兵团不会倾巢出动,总会留下接应和善后的,那些人就是货真价实的人证,届时就算到了法庭公正审判的步骤,筹码也只多不少。
这种因为利益冲突互相倾轧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贝因加纳不关心它的结果是否能终结掉某个海都的大家族,只希望自己身边消停一点。
翠湖区的道路修得很好,马车毫无颠簸之感,贝因加纳露出一个探究的表情,说道:“您似乎并不惊奇,修玛先生。”
对于一个应该从未见过渊海魔物,应该对此一无所知的人,赞沙玛尔的反应太稀松平常了,就算是用定力出众来解释也解释不通。
赞沙玛尔将身体靠在皮革靠背上,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惊讶或是恐惧,但他没有。“我了解一些古魔法可以做到这种事。”
既然听众不好奇,贝因加纳也就用不着调动积极性去解释,他微微点头,说道:“的确,委托上说您拥有一件搞不明白的古魔法物品,看来为了了解它,您也做了许多功课。”
贝因加纳能这样想再好不过,省得赞沙玛尔自己找理由。
金发法师目不转睛,目光发亮地问,“我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到您手中的物品?看来您没有随身携带它。”
贝因加纳似乎很迫切,如传闻一样对所有古魔法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充满探索欲,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脱离险境的人。
见赞沙玛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又补了一句,“这些原始古老的事物的确令我着迷,可它们大多在时间中失落了,留存至今的只剩很小的一部分。而我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如果您仍然有意向,我想我能空出时间来接受您的委托,修玛先生。”
想到对方刚刚结束的那个干净到洁癖的“工作”,赞沙玛尔直视对方的眼睛,那抹湛蓝可以称得上纯净,和这个人的外表一样光鲜亮丽,带着“和平年代”抚育出的生机勃勃。
“白棕榈三巷25号,我的房子就在那边,东西在家,我拿给你看。”
贝因加纳听到这个地址愣了愣,在赞沙玛尔的注视下笑出声,“我有注意到隔壁房子的花园有人在打理,想到是新邻居入住,却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您。”
“……”
黑发男人马上想起监视他房子的那群人,这下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根本不是冲他来的。
贝因加纳似乎也觉得这太巧了,“我之前让渡鸦们散播我来到砂阳城的消息,希望那些刺客没有打扰到您。”
他撩起车窗纱帘,将地址告诉车夫,马车在下一个街口转了个弯,缓缓驶向目的地。
白棕榈三巷的联排房屋周围已经没人盯梢了,下了马车的赞沙玛尔没感受到视线的沐浴,监视者可能也想不到贝因加纳能在晚宴上全身而退,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所以他的住所还没人打扰。
这回,赞沙玛尔主人姿态地领着客人进门,进门时,西装笔挺的执事正在玄关处等他。
“先生,欢迎回家。”
赞沙玛尔记得自己已经两天夜不归宿,冲黑曜石摆摆手,意思是叫他回去“休息”。
后进门的贝因加纳盯着执事看了半晌,目光犹疑,发出不太确定的疑问,“魔偶?”
黑曜石看向赞沙玛尔带回来的客人,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对自家统领感叹道:“您的效率着实令我感到震惊,先生。”
“闭嘴。”赞沙玛尔毫不吝啬让执事立刻收声的命令,但他知道贝因加纳是个聪明人,掩饰作用不大。
魔偶比较像精度更高一些的魔像,它们是魔法产物,融合着多种学派的造诣,最开始为了谋求更“通人性”和“逼真”的效果,跟死灵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目前早已禁止了。如今魔偶大多用在一些法师塔和工房中,替代学徒做一些基础工作,比如药剂的基底这种按部就班不需要自由发挥的步骤,它们要比一般人手稳得多。
但是充其量也就这样而已,魔偶代替不了真正的人工,它们的外表也不会被制造得很智慧,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真人,因为大多施法者都遵循人类和物件有别的规则,不去染指造物主的领域,那是一种亵渎。
然而黑曜石太“灵动”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打破了所有的所谓规则。
“这也是您所掌握的古魔法造诣的结晶吗,修玛先生。”贝因加纳见执事模样的男人依照命令熄了火,目光开始有些明显的变化,如果他此前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看待赞沙玛尔,那如今他更加确定这个人手上有一些“真货”。
“你可以叫他‘黑’。”赞沙玛尔发出一个短促的音,和通用语不同,“别人可不会把他认成魔偶,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身上有特殊的气息,我感觉得到。”贝因加纳把执事称为“他”而不是“它”,就此认定这是有生命的东西。有钱人为了标新立异,兴趣爱好一个比一个另类,狂热追捧古魔法算不得多么惊世骇俗。贝因加纳见过许多鱼目混珠的客户,辨认带着古魔法气息的炼金器物或者魔法道具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金发法师问,“您在哪里发现了他?”
赞沙玛尔可以编造一个地方,比如“棺”的所在地,以此诱骗贝因加纳同他一起。
但他没选择这么做,而是几乎脱口而出,“我的同伴造出了他。”
得到这个答案没有让贝因加纳震惊,倒是赞沙玛尔不加掩饰地皱了下眉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比在宴会厅第一次见到这个金发法师时更甚,成为了一种不悦。
贝因加纳将赞沙玛尔的神情理解成被冒犯的不满,用温和的嗓音安抚他,“那我更期待是什么样的物件会让您和您的同伴都无法参透它的本来面目。”
赞沙玛尔无声地看他一眼,抬脚走进屋里,片刻后,他把那只从落英要塞夺走的匣子交给了对方,说,“打不开。”
贝因加纳接过这颇有重量的物件,拿在手里转动了一下,“这是个盒子?那怎么才能把它打开?还是说,需要我研究出打开它的方法?”
“不。”赞沙玛尔摇头,“我是说,它的名字是‘打不开’。”
虚无民的语言里有很多无法用通用语直观表述的词句,他们的词汇不多,一个词和音可能蕴含多种意思,这个匣子的发音近似于“伊扎莫伊”,包含着“无法打开、无法实现、闭锁”等等的多重意思,赞沙玛尔已经尽量转译。
这听起来像一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听上去它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人打开。
贝因加纳消化了一会儿这奇怪的解释,换一个角度思索,“古老时代的人喜好用概念去定义古魔法的造物,这个盒子的概念是拒绝打开,也许是前人用来炫技的东西。”
他笑着问赞沙玛尔,“我可以叫它‘拒绝之匣’么。”
贝因加纳的表情和声调都很愉快,即便暂时弄不懂它的原理,也为这东西蕴藏的未知感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