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这个人的意思是在说，贝因加纳所遭受的痛苦都跟虚无民以及他们的神有关么。

那个少年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乐园中，但因为“被选中”，落入万丈深渊。

黑发男人用那双凌厉的绛紫色眼眸紧盯着黑袍法师，俊美的面容紧绷，“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古因海姆诸神的走狗么。”

“不。”对方否认了，但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之前，黑袍法师忽然顿住，望向某个方向。

山下的迷雾修道院的方向。

然后他无视眼前的虚无民战士，瞬间从赞沙玛尔眼前消失了。

赞沙玛尔没有去追，他独自伫立在林间，眉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抚平。

这个男人眼前，过去的画面忽而闪回。

从他上一个度过的深冬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虽然他没有像上次大战时每天浸淫在血水里，想着怎样杀死敌人和避免被敌人杀死，但刚刚经历的这个四季已经丰富得让人沉溺，不可自拔。

虚无民的漫长生命导致他们不会像短生种那样争分夺秒，即使算不上懈怠，他们无论做什么也不会那么急迫。

可是从他第一次见到贝因加纳，这个虚无民男人的时间就像强行按在人类的标度上，可能一百年里应该发生的事都在短暂的时间内完成，应接不暇，难以置信。

赞沙玛尔很清楚自己记忆连贯，没有被谁操纵和蛊惑。道兰提尔的预言只说能找到主君，是他自己选择停在砂阳城，选择在一开始敷衍了事找一个懂古魔法皮毛的法师充数，在短暂的冒险后认定就是这个人。

后来的事自然也顺理成章，每一件都出于他自己的判断。

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到过什么神的启示吗。

伊释叶修尔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赞沙玛尔怎么会轻信一个对虚无民有仇恨的家伙，带着主观恶意的满口谎言？

但是他依然感到无所适从，他应该马上回去，回到他的主君身边。

安静的工作室里，魔偶双手捧着那把数千年来仍旧锋锐不减的长剑，静止一般一动不动，这具魔偶头颅上没有五官，没有眼眸能透露他的神情，也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我记得我用这把剑，砸碎了某个人的镣铐。

以莱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作为原点，他不知存在于哪里的“头脑”中迸发出琐碎的片段，他低下头，像是身体已经不在这里。

【……赛洛纳菲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真是无妄之灾啊，我来瞧瞧我们的大法师活的怎么样。】这个声音在阴柔中带着一点恶质，越发靠近，【毕竟伊释叶修尔可是神指名要留下的人，我们要靠他建造拉塔古恩，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死了。】

另一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干涩道，【我认为，如果能留下他的助手和学徒，会对都城建设的进度有所助益。】

【嘘，莱瓦洛希，别忘了神只要一个人，剩下的虽然不小心一起弄过来了，但那是大家的消遣，也是对伊释叶修尔的警告。】

声音拉远了，看样子声音的主人的确只是来看看。

他最后说了一句。

【唉，照顾他劳心劳力，只有你愿意干。】

又过了不知多久。

沉重的、踏上木制台阶的脚步，莱维提着手里这把颇有重量的武器，剑尖刮过木头，留下锋利的刻痕，他走上了楼顶。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好像很紧张，手在颤抖，他能用余光看到自己的长袍袖子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

推开厚重的门扉，他闻到灰尘那干硬苦涩的味道，还听到角落里的人低低咳嗽的动静。

被关在这里的人类法师曾被冻伤过肺部，落下了病根，因此这间囚室之前总会被莱维打扫得一尘不染。

塔顶的囚徒被钉在地上的脚镣限制，这是神亲自设下的禁制，它的长度只够人走到窗边，让这个人随时能够“欣赏”到自己描绘的魔造城平地而起，一天一天变得趋于完美。

莱维的到来惊动了浅眠中的囚徒，那个人睁开眼睛，面目模糊，莱维想不起他的样子。

他走过去，什么都没说，举起剑。

也许高塔的囚徒以为莱维的到来是为了让自己解脱，他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眨眼，没有惊讶。

但是莱维心想，他铸造碧霜从来不是为了杀死谁，即使它是剑的形状。

碧霜砍断了脚镣，神明的力量都在这把剑下俯首，莱维心中满是矛盾的犹豫，最终还是对倚在墙上的人说，“拉塔古恩已经落成，明天……他们会杀死你。快走。”

原来他是这样的声音吗。

紧张到颤抖，因为喘息急促而有些破音，柔和的嗓音。

莱维知道，没有镣铐的限制，眼前的人能去往任何地方，谁都再也无法阻拦他，这个人自由了。

那么他自己呢，放走了高塔上的囚徒，他的下场呢。

地上的人缓慢地站了起来，记忆中的莱维却后退一步，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个人在看莱维身上血色的祭司袍。

“我……我成为了血祭司，赛洛纳菲大人说，这是神赐予的殊荣。”莱维努力露出微笑，“血祭司，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个职阶，这是神谕决定的大祭司长。”

他只是一个普通祭司，从没想过会被神青睐。

他不想要这种青睐，如果能够选择，他反倒会希望自己普通到不起眼，也好过被这个人憎恨。

“，快走吧。”莱维催促他，或者，像在哀求他。

“……你呢。”刚刚得到自由的人哑着嗓子问道。

莱维听懂了，他在问放走了自己后，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