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落英要塞轰来的炮火并非悄无声息，无论是靠近大陆的珀斯垭口还是靠近星洲的亡人市集，这种程度的炮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垭口火急火燎地联络要塞，又在一边向珀斯部落传递消息确认情况的时候，星洲一侧，在废弃教堂中收拾餐具的克莉斯多尔突然偏过头，侧过耳朵像是在倾听什么声音，片刻后她紧闭的眼睛睫毛颤动，表情变得十分凝重，高声喊来银风。

“银风，快！”

栗色长发的圣女很少用这种惶然的语气，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的圣骑士听到后下意识提起被他倚在墙边的长剑，冲出餐室后发现克莉斯多尔已经在摸索着往外走，急促的脚步接连撞翻了好几把椅子。

“克莉斯，慢一些！”银风走过去扶住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听到炮火声，应该是落英要塞。”有了银风的搀扶，克莉斯多尔提着自己长袍下摆快步走向门外，边走边让其他人安抚教堂中的流民，说自己和银风这就出去查看。

银风知道克莉斯多尔所指，他们都很清楚落英要塞和火炮若是联系起来，必然跟虚无民的都城有关，因为要塞上那些巨型武器的炮口是固定的，需要专门的炼金师才可能改变角度，它们常年对着魔城，一旦开火，冲着谁去一目了然。

――落英要塞在攻打拉塔古恩。

这两个地方隔着星洲相望，说是谁攻打谁听上去不太可能，但在要塞建立时为了抵御可能再度入侵的邪魔，设计者和诸位圣战将领都有进攻拉塔古恩的预案，火炮覆盖只是其一，为的是军队穿越古战场与魔族交战时做掩护之用。

现在没有所谓的大规模进军，大陆对星洲邪魔的态度依然暧昧，智慧神殿和星正教会对虚无民的处置彼此心照不宣，都在等待贝因加纳・翡银缓步掌控魔巢，避免末日。

更重要的是，偏偏在神眷者克罗斯・提昂不在时，落英要塞出了状况。

“贝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可制式炮弹应该无法击穿魔巢的防御。”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冲向马厩，但不是为了骑马赶路，而是走向最里面，牵出两头狮鹫。

他们必须立刻飞到要塞确认那里面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两人来到星洲用的是马车和马匹，身为星正教圣者之一的克莉斯多尔本来应该有一整个护卫队随行，但年轻的圣女并不需要那么多护卫，一直以来都是只有银风陪着她，因此现在教会中能够当作有生力量的便只有他们。

除了他们，正在罗库亚协助维持治安的誓约骑士也可以集结，但绝不会有他们这么迅速，因为即使是誓约骑士也缺乏飞上绝壁的手段，飞行骑兽可不是来到星洲这批人的标配。

这两头狮鹫是贝因加纳从丘陵矮人手中购得，花了很大价钱从大陆运来的。前几天克莉斯多尔从邮递站接到了贝因加纳的信件，让他们尤为注意亡人市集和罗库亚是否混进了亚厄蛇人。

即使贝因加纳也无法料事如神，他预料会出状况的地方只有那几个。信中同样提到落英要塞，却因为拉塔古恩底层规则的存在，他认为火炮对魔造城的威胁并不大，这一点也经过了克莉斯多尔的证实，正常的制式炮弹在落入魔巢的范围时应该就会自己消失才对。

他们在地面上无法看到拉塔古恩到底是否在炮火的轰炸中安然无恙，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该停下炮击。

银风将克莉斯多尔抱上狮鹫，自己去骑另一头，在骑兽起飞后说道，“如果炮弹被邪魔做了手脚真的炸在拉塔古恩，贝因该怎么办。”

诸神静待着贝因加纳・翡银背负起那座城市，将虚无之神杀死在k的摇篮中，联系已经产生，那便不可能中断，可是贝因加纳此时能够干涉的部分过于微小，火炮对拉塔古恩的轰炸就是对贝因加纳的伤害，是在摧毁他的身体。

如不阻止这一切，这簇火苗会在燃起前熄灭。

克莉斯多尔的回答在风中被撕扯得破碎。

“贝因哥哥想要自救，必须现在就继续与拉塔古恩同调，构筑出更为坚固的屏障，或者――”盲眼的圣女咬紧下唇，又说隐晦地说出另外一种可能。

“――别忘了，魔巢是活的。”

此时的核心城中，除了来回奔走的虚无民，城中仅剩的人类住民莉亚桑迪同样透过窗户目睹炮火坠落在外城，在拉塔古恩的颤抖中眼睁睁看到佩蒂的小屋崩落坍塌。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方向，没注意房间里倾倒的柜子向她砸来，琼恩眼疾手快将她护住，莉亚桑迪却推开他，朝宫殿门口跑去。

琼恩意识到她是要去外城救人，连忙扯住她。

“大小姐，别去！”

“佩蒂妈妈，还有古德里安老师、雷纳德……”炼金师少女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护卫，嘴里念叨着他们的名字，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他们……他们一定被压在下面了，我要去救――”

“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现在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去！”琼恩不顾莉亚桑迪挣扎，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琼恩在成为柯尔什家族的骑士之前参与过亚速尔山地诸国间的战争，即使只有数千人的军队互相拼杀，战场铁骑踏过也宛如鲜血地狱，更遑论炮火延绵的前沿阵地。

莉亚桑迪没经历过那些，她在和平和花香中长大，即使流落星洲也交了好运，得以继续学习和成长，她没见过血。

琼恩不想让她看到那副情状，落英要塞的魔石火炮比普通的攻城器械威力大的多，厚重的城墙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砸在房屋上……那些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莉亚桑迪看着琼恩的眼睛，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能从骑士的眼中察觉出一些他没说出口的东西。

她僵着身体望着窗外的满目疮痍，带着泪光语气飘忽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受到攻击。

虚无民并非人们想象的那般邪恶，这里也有从大陆而来的学院学者，还有一群和善无辜的人，为什么要塞能不分青红皂白攻击这里。

――身在其中就是罪吗。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暂时停歇的炮火并不能让贝因加纳在这个时间恢复，人类的身体做不到像虚无民那样，偌大的伤口也能很快止血愈合，金发青年的身体几乎在颤抖中被冷汗浸透，他没有一点外伤，但无论是苍白的嘴唇还是近乎失去的意识都代表着他现在的状况相当糟糕。

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庆幸赞沙玛尔去而复返，一直在紧握着他的手。

否则贝因加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尚存的神志。

由于这股疼痛的反馈，他的感官好像蔓延到很远，这座城市的道路成为他的神经，建筑成为他的骨骼，他延伸的思绪触及到此刻都城当中的人的思绪。

贝因加纳好像听到了莉亚桑迪的声音和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可是那针扎似的刺激马上远去，更喧扰的杂音袭来――他的感官被扯动着走出核心城大门，来到雾气昭昭的外城。

他听到持续坍塌的声响，听到了有人在叫喊，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眼前，好像是雷纳德。

那个年轻的学者跪在地上，浑身沾满尘土和泥灰，他双目通红，表情痛苦到近乎狰狞，正在用双手挖着自己膝盖下方的瓦砾。

他的手指沾满了血，挖开的石块下方也有血，魔石炮弹坠落在这栋房屋，他似乎刚好不在其中，成为了唯一的那个没有被埋在底下的人。

贝因加纳在被更多庞杂的声音拉走前，只来得及看到雷纳德挖出更多的血泥，只有赤红，没有其他。

魔石当中爆发的力量清洗了这里的生命，似乎，是以完全毁灭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