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他浑身发热,灵力躁动起来,涌至胸口时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截断,四肢针扎般剧痛,硬是再提不起一分一毫。这是旧伤。当年的鞭刑虽没有伤及性命根基,灵力却一直受阻,像被堤坝挡住的洪流,无孔可出。他血气逆顶,眼前顿时一片黑恍。忽然有人在他背上大力一拍,经络四通,眼前又清晰起来。
中书君在他耳边吼道:“老阮,接着!”
一道蓝弧划破天际,掌雪人一伸手便抄住,是一柄通体透蓝的长剑。剑鞘上蓝纹如浪,托举出巍峨群山。
老人喃喃道:“我心栖迟,我身零落…”
他拔剑一挥,苍蓝光华如水幕倾泻,身周的几人登时四分五裂。
洛烟白骤退两步道:“这莫非是…枕山襟海?”
中书君拍拍他肩膀,点头道:“不错,这是枕山襟海。而他就是曾经声震神界的殿前三长老阮栖迟。”
掌雪人不追回撤的魔族,只提剑站在原地。他腰身已佝偻,努力想要站得直些。他半晌才默然道:“我老了。”
中书君啐了一口:“呸,丧气话!”
掌雪人兀自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年轻时候神魔两界杀来杀去,现在互相看到仍是如此。我一生也没做到护佑好两界安平,还害得他…”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中书君怒道:“放屁!你当年要是不替那魔族浑小子挡着,怎会被人算计踢下十天镜界,功力大损,来这鸟地方坐牢!我看他也是罪有应得,谁叫他非要跑来见你,帝尊向来最为厌恶魔――”他察觉到掌雪人神色,猛地打住话头,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行了行了,当年那事儿不能怪你,是他心思少,把人的冲突想得太简单了。”
掌雪人没说话,收剑回鞘。几人一路步行向下,又走了一会儿,掌雪人再次叫了停,深深皱起眉头。
“魔君,两个。”中书君的脸色也变了,和掌雪人交换着眼色。掌雪人微一思忖,断然道:“不能起冲突,也不要声张。撤。”
他们说话声音极低,然而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笑道:“别急着跑啊。”
两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魔君着赤金披风,提着一杆陌刀,神情冷漠。洛烟白看了那魔君一眼,眼神便移向他身旁的另一人。他也是和身后的数十人一样一身红衣劲装,只是那红色看起来柔光水滑,移动间还隐隐可见暗纹流转,显得利落又精致漂亮。他剑眉星目,眼睛很亮,四肢匀称,隔着衣料都能看出流畅的手臂线条。背悬一口障刀,刀鞘漆黑,横拦两道血纹。
那人察觉到注视,也直直朝洛烟白望来。他唇角弧度微微上挑,不笑时也有几分笑意。魔界最负盛名的四大魔君里和神界打过照面的两人已是中年模样,但这两人虽然看起来都还要年轻许多,威胁感却一点没少。洛烟白正琢磨着,那人已朝他抬起二指,点了点左肩。
这是魔族的见面礼,有一见如故之意。只见那人上前一步,施施然一礼道:“各位不必紧张,我二人也是巡护边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有缘再见如何?”说着,扯了另一位魔君要走。
掌雪人神情没有丝毫放松:“既然如此,好。我们各往后退十步,转身背道离开。”
那人点了点头:“可以。”
两队人各怀心思,慢慢地往后退去。
雪地被制靴踩得嘎吱作响,掌雪人默默在心里数着步数。第一、第二…第九步。忽然他眉心一跳,来不及细想,立刻大吼道:“所有人迎战!”
那缕微小到无从察觉的杀气这时才有如实质般弥漫铺张开来,刀光掠风而起,激得掌雪人颈脖上汗毛倒竖。他一激灵,本能地横剑抵挡。赤金披风的魔君双手握刀,冷冷道:“别挡道。我本不想杀你!”
掌雪人面沉如水,一剑刺出:“你们身份不俗,是什么人!”
魔君毫不避讳,刀舞如飞:“杀你,夺洛烟白者!”
这场混战打得烟尘飞扬。洛烟白竭力护持着同袍向外突围,眼看就要杀出一个缺口,忽然一道白光横入,他周身几人全都被掀飞了出去。
洛烟白吃了一惊,挥剑上挑。那障刀顿了一瞬,旋即劈面斩来,速度之快有如电光。洛烟白心中突突直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奋力抬手!
刀剑相交,一股大力直贯胸口,将洛烟白的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他支着剑,对上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口深湖。
好强!
洛烟白气息一滞,一股钝痛烧上胸口。
这是在神界也从未遇见过的劲敌!
”你受了伤。”男子低声说着,筋肉虬结的手臂稳稳支撑着刀势:“不和你打。”
手上一轻,洛烟白竟被他轻轻一掌托了出去,退入人群中。
洛烟白愣了一下,顿时生出一股不甘。
他为人谦和,却也怀着神君的骄傲。灵脉受损一直是他最隐秘的心结,被人点出伤处,他尽管自诩没什么,但还是神差鬼使地一掌朝那魔君肩头拍了过去。
他未动灵力,这一掌无论如何也伤不到对方。然而那人却倏忽错步转身,也一掌推了过来。手掌相交,一股气息渡入。洛烟白脸色霎变,刚要推开他,那人就势扣住他的手指,带着他的气息在丹田里走了一遭,然后引导着他一拳打出来。空爆之音尖啸,澎湃的灵力顺着这一拳之势,轻轻松松地奔泻而出!
洛烟白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立刻带着几分恼色远远退开:“魔君殿下!”
那人却若有所思:“你果然很强!嗯,看来是灵脉受了损伤?被打坏掉啦?”
洛烟白噎得说不出话来。魔气入体,他本以为会与灵力相互排斥,不想两者居然如同相辅相成一样,彼此填补空缺,流汇成一股。他见了鬼似的神情逗笑了对方,年轻的魔君冲他挥了挥障刀。
“我叫唐熔。”魔君轻声说,“看来就是你了,要不要考虑跟我走?我帮你想想办法,这伤能治。等你伤好了,就堂堂正正地跟我打一场!”
洛烟白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殿下好意。我乃神界之人,并没有移居他地的打算。”
唐熔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这样吗?”
那头名唤紫涧的魔君一杆长刀,竟然和掌雪人、中书君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洛烟白不愿纠缠,掉头就走。他刚一动,唐熔的刀就劈头盖脸杀到了近前。
洛烟白跟他过了几招,忍不住道:“殿下对我如此感兴趣,又是为了哪般?我不过一介小小草民,你三番两次特意拦我,莫非是在取笑在下的残疾吗?”
“我听闻九天镜界之上,有位蓝玉神君,得赐青渊神铁,铸成一剑,名唤绥玉。小神君意气用事,急吼吼地独闯焚心台,一剑将三十六重金阶劈得粉碎。后来他被十天镜界降罪,右手因此伤残,难以负重。”唐熔握着刀,轻声道。“他被遣入一天镜界,供职诏雪司,改名换姓,叫谁也找不着。”
洛烟白心中一震,眼睛朝唐熔这边看了过来。
他被逐出十天镜界不是秘密,但具体去了哪里却是绝密。以往魔君都是天大的事情才会在边界出现一次,这次一下来了两位,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掌雪人境界虽然大跌,但只是逊神君一筹。中书君亦是如此。他们带兵无数,阅历丰厚,是边界的顶梁柱。这来的两位魔君居然以力敌二,显然是位人物,就是要确保他们保不下洛烟白。
想到此处,洛烟白心里竟蓦地烧起一股无名怒火。那滴水不漏的修养生出一缕裂纹,里面盛着他的骄傲和凡心。他沉声道:“正是。我曾相伴帝尊左右,与近侍行使同得授紫帔!殿下若要拦我,不妨一试!”
他心意决然,不管不顾地想要调聚起浑身灵力,喉头顿时一甜。然而他抬起的手仿佛撞到了棉花上,被刀柄一点一托,绥玉已轻柔地落回了剑鞘。唐熔半搂着他,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
洛烟白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不甘地说:“我不服。”
与此同时,一道弧光撕开了所有的喊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