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凃亓清醒时，只觉天旋地转，五内如沸，浑身骨节似被拆散，软绵绵提不起半分力气。他强撑着起身，踉踉跄跄，一步一晃地移出寝殿，方踏出殿门数步，眼前却凭空生出一片莹白光幕，将他弹了回去。
他一怔，旋即引动神力，试图一掌拍碎这阻拦。然丹田气海空空如也，灵力枯竭，竟连一丝微末的波动都感应不到。神力，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此是何故？”凃亓惊愕驻足，再试一次，依旧是徒劳无功，神力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师父，您醒了！”结界之外，传来梅荣光的声音。
神力尽失虽是大事，幸尚有这么个徒弟在。凃亓心中稍定，忙高声唤道：“荣光！速速将此障击破，放为师出去！”
“师父，”梅荣光的声音隔着光幕传来，带着几分无奈，“此结界非同小可，在您昏迷未醒的这几日里，徒儿已试过千百遍，任凭如何催动神力，亦是纹丝不动，终究无法攻破。”他声音低了下去，“是徒儿无能，此次怕是帮不上师父了。”
“昏迷？”凃亓心头一沉，“我昏迷了多久？”
“五日。”梅荣光答道。
“五日……”凃亓喃喃，脑中一片混乱，“是她……是她下的手？”
“那碗汤药，确是出自妖王陛下之手。”梅荣光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按那方子原本的药力，师父该当昏迷十日才对。只是师父乃神明之躯，而妖王陛下初次调配此物，火候有失，这才减了五日。”
“呵，我还该为此庆幸不成？”凃亓的声音里，怒意已无法掩饰。
“师父……”梅荣光闻言，扑通一声重重跪地，连连叩首，“都是徒儿的罪过！您莫要怪罪妖王陛下。若非徒儿一时糊涂，将您与妖王陛下之事偷偷传信告知了潋光，他……他也不会因此心生嫉妒怨恨，酿成今日之祸。”
“事到如今，也怨不得旁人了。”凃亓长叹一声。他强压下心头的烦乱，问道：“外界情形如何？战事……可爆发了？”
问出这话时，他心中尚存一丝微末的侥幸。
然而，梅荣光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了他那点希望。
“外界，人妖两族的战火，已于三日前骤然点燃。妖王陛下亲率狐族精锐，更有其他妖族派来助战，与人族将士在山下平原上激战正酣。”梅荣光道，“而徒儿，以及妖王陛下的所有心腹，则奉命留守此殿。一则，是阻拦师父您涉入凡间战火；二则，也是为了守护这暮苓狐族最后的家园。”
“这个女人……”凃亓目光中却满是复杂的情绪，“终究还是将这千斤重担，独自扛在了肩上。”
殿内寂静片刻，梅荣光忽然又道：“不过师父，有一点徒儿可以肯定，这层厉害的结界，绝非出自妖王陛下的手笔。她的法力，还不足以布下如此周密坚固的禁制。”
“莫非是……”凃亓心头一动，再联想自身消散的神力，瞬间便猜到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缘由。他苦笑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落寞与自嘲：“到头来，竟是我自己德不配位，遭了天谴。这数月来，我扰乱人间秩序，逆天而行，天命实在看不下去，亲自禁锢了我的神力，又施下这等牢不可破的结界，无非是怕我继续搅乱天机，怕我违逆天命罢了。”
他擡起手，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重重捶打在莹白的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却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师父，您莫再徒劳了！”梅荣光急忙劝阻，“若让天命知晓您依旧毫无悔意，不知还会降下怎样惨烈的天罚。”
“不然又能如何？”凃亓声音嘶哑，“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最疼爱的弟子，和最心爱的女人，在刀光剑影中互相残杀吗？荣光，这场战乱，本不该发生。皆因为师的疏忽，才将潋光教成了如今这般冷漠残暴的模样。”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竟也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声音闷闷传来：“为师……亦是罪人。”
“师父，您莫要这般自责。”梅荣光道，“此事，终究是梅潋光那逆徒之过。若非他心胸狭隘，妒火中烧，怎会撺掇人皇，挑起这场杀戮？说到底，还是他本性偏狭，难耐权欲富贵之诱。早在师父您收他为徒之初，徒儿便已看出端倪。”
“也是为师教导无方。”凃亓依旧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既收他为徒，却总是冷落疏忽，让他心生落差，这才……”
梅荣光再也无法辩驳，只能沉默。
与其在此徒劳地互相指责，不如想想如何挽回这一切。
这座巍峨的大山，是凃亓在凡间的领地，山上的草木花鸟、飞禽走兽，皆是他神力所化，滋养而生。这些生灵，世世代代敬他、信他，虔诚祷告。可如今，他们却面临着灭顶之灾，而他们所敬仰的妖神冕下，却只能困在这冰冷的结界之内，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战火蔓延，生灵涂炭。
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若是他凃亓无法护住这些托付于他的生灵，纵使最终能在天罚下侥幸逃脱，那满心的自责与愧疚，又岂是区区神力所能弥补？届时，他还配得上那“妖神”二字吗？
***
“荣光，你我里应外合，再试上一试！本座就不信，这区区结界，能坚固到何等地步！”凃亓眼中燃起决绝。
“可是师父……”梅荣光面露忧色，迟疑道，“您已然神力枯竭……”
“这山上，处处残留着为师的神力余韵，”凃亓目光扫过窗外那片被神光温柔笼罩的山峦，语气却陡然转冷，“若为师将它们尽数收回，便是釜底抽薪之策，一切尚有可为。”
“可……与此同时，”梅荣光声音微颤，瞬间便猜到了那令人心悸的后果，“山间那些受神力庇护的生灵……亦将随之湮灭……”
此消彼长，分明是一个两难之局，进退皆是死路。
“唉……”凃亓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化为坚毅，“事急从权，为师只得做这恶人。”他再无半分犹豫，双手虚按，磅礴而寂灭的神力便如潮水般，自山间、自草木、自那些懵懂生灵的灵台中，缓缓抽离。
一股股暖流自丹田处汇聚，沿着经脉悄然流淌，凃亓能清晰感觉到，自己那久违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地回归。
但他并未继续抽取下去，见力量足够破开这层结界后，便立即收手。
“就是此刻！荣光，与我合力，破此结界！”凃亓厉喝一声，周身神光乍现。
“是！”师命如山，纵然心中百般不愿，梅荣光也只能强压下那翻腾的酸楚，将全部神力汇于掌心，遥遥对准那莹白光幕。
内外神力，相互呼应，如两股巨流悍然相撞。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结界上，竟凭空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痕，莹白的光华剧烈闪烁，摇摇欲坠。
凃亓眼中精光暴涨，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最后凝聚的一丝神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猛地一震！
“轰——！”
光幕应声而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夜色之中。
师徒二人终于得以在沉沉暗夜里汇合。凃亓一把抓住梅荣光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却也带着一丝不容分说的急切：“走！时不我待，速速赶往山下！”
他足尖轻点，身形如电，几个瞬移便带起梅荣光离开了轩辕殿，如离弦之箭，朝着山脚的方向疾驰而去，夜风在耳边呼啸。
***
而此刻，山脚下的战场已是狼烟四起，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