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妈妈的温暖 - 衣锦荣归之官场 - 康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1章妈妈的温暖

衣锦荣归”这个成语,是我九岁那年,根据自己志向,努力在成语词典里查到的。于是,我把原名“伍玉宝”改成了“伍锦荣”,名字取自“衣锦荣归”。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能像成语意思一样荣归故里。在父亲去世后的半个月,在给父亲销户的时候,成功地把“伍玉宝”移到了曾用名那行。“伍锦荣”这个名字,在我18岁考上大学那年,成为了独立的户主名。

在这之前的九年,迫于众人的意见,大伯父勉为其难地把我那张户口页夹在了他家的户口簿里。在父亲那一代中,他扮演了“长子当父”的角色。九年后,当我从那户口簿里拿出我的那张户口页时,看到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也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我成功地度过了大学的四年。在大学的四年间,我始终不敢松懈地努力争取每年的奖学金。我担心一旦错过一次,我的大学学业就难以为继。我每月每年都规划自己的时间,勤工俭学。读完这四年,我没有花奶奶的钱,反而存了点余钱。本想继续深造,考研读研,但我想我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我知道我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条件。仅凭我自己的努力,我怕我哪一天病了,或者有点什么意外,就全前功尽弃。于是,我去年选择了公务员考试。这也是当年我在父亲遗体前立下的誓言:成为一名官员,更好地服务普通老百姓。如今,我如愿以偿地考了我们县的第一名。就在这个四月份,也通过了面试,静候着佳音!

又是这个七月,阴雨连绵,已经持续下了十几天的雨,给初秋带来了一丝凉爽,但我并不为此感到惬意,反而给我带来的是多愁与惆怅。久下不停的雨,依然那么讨厌,在这个七月的“双抢”时节,晚稻的种期是不能耽搁的。我不得不冒着雨,把早稻谷收割回来,再插上晚稻秧苗,算是完成了“双抢”!

湿漉漉的谷子摊开在堂屋二十来个平方的水泥地上,这是我家唯一的一块水泥地面,也是唯一可以堆放湿谷的地方。水泥地面高低不平,这还是十几年前,父亲在世时抹的。抹水泥地也是项技术活,父亲并非专业,抹得高低不平,现在反而给湿漉漉的谷子沥干带来了方便。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拿着扫把,把坑洼里的水扫到铲子里倒出去就可以了,也省了不少事。

连续的雨,愁坏了奶奶,她每天傍晚去邻居家看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希望能听到“雨转晴”的喜讯,可每次听到的还是失望的播报,小雨大雨仍旧持续……奶奶看着满堂的谷子,经验告诉她,不想点办法,都要发芽了。于是,叫我从邻家借来两把台扇,放在堂屋的对角,打着最大的风,对着稻谷摇摆着吹,希望风干能延缓谷子发芽。对奶奶来说,这算是下了血本,她从来没用过电风扇,这次算是奢侈了一回。她还常常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拿着竹耙不停地翻动着稻谷,使谷子风干得快一些。但这样慷慨和辛苦,似乎有点徒劳无功。这次的雨季太长了,在一周后,开始长出白色的小根,整个堂屋像是一块黄白相缀的麻布。又过了两晚,长长的白色根须亲密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奶奶的竹耙,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了,越来越搅不动了。竹耙的五根竹指,像梳子梳理着芽苗一样在挠动。

外面雨声稍微小一点,奶奶就会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大门前,仰望着天空,喃喃地祈求着:“天公公,不要再下了,停几天雨,出点太阳,让我把谷子晒干吧……”

这样的祈求,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就像13年前的七月,父亲的矿难事故,奶奶听闻要停雨才能救援,于是她每天都跪在神坛前,祈求着不要再下雨,偏偏事与愿违,持续了十几天的大雨,父亲没有挺到天晴的那一天。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那些十几天前辛苦收割的两亩早稻,一千多斤谷子,眼看就要长成的秧苗,也是心痛不已。如果是在今年以前,面对此时此景,奶奶满脸愁云,我更是怊怅自失,因为我们所要考虑的是未来几个月的口粮。如今,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并考上了公务员,再也不需要考虑口粮,吃饱已不是问题。所以我带着满脸笑容走到奶奶跟前,搀扶着她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我蹲在她旁边,握住她那双粗糙的手,看着她手上被农具錾出的老茧,看着她那慈祥的面孔,我安慰着奶奶说:“奶奶,您就不要着急了,这早稻谷发芽了,我们就把它拿去碾碎喂鸡喂鸭,我们买点好吃的米,我去买泰国米,让您也尝一尝外国的粮食。”

奶奶叫张桂芝,今年八十三岁。我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当奶奶听说我要买外国米,也露出了慈祥幸福的笑容,低着头看着我轻声说道:“这个早稻米今年是指望不上了,要等晚稻米接新,还要三四个月呢!我们祖孙俩起码要缺三个月的口粮哦……!

“奶奶,您忘了,我已经考上公务员了,面试也通过了,估计在这几天就要安排到县府办报到上班,以后我也是国家干部了,您就什么都不要干,我养您,孝敬您,好好的享点清福。”我打断奶奶的话说道。

奶奶抬手摸了摸我的手,轻轻拍打着道:“奶奶老了,上了八十岁,腿脚就比以前沉重多了,好像越来越拖不动了,去年我还能慢慢干,能挑起六七十斤,要是早点收割稻谷回来,也就不会全是湿漉漉的谷子摊在这等着发芽。你伯父伯母们、堂哥都不会帮忙的。自从你爸出事后,我能动的,我也没去找过他们的麻烦,也没向他们要求过什么,他们也没有给过我粮食。在他们眼里,不把你送人,坚持抚养你成人,还能供你去上大学,说我力气十足,是不需要他们赡养的。”

“在他们心里,他们认为奶奶偏心。你爸在世时,他们认为我只看重小儿子;现在,他们觉得我只顾着你这个孙子,不管其他人。但他们哪里知道奶奶的心。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三岁时,你的母亲丢下了你;你九岁时,你爸因小煤窑塌方事故,也把你扔下了,你算是个命苦的孩子。当年你还那么小,我不顾你,谁来照顾你,谁来怜惜你呢?”

奶奶说到此,搌了搌袖子,擦了擦眼角,接着道:“今年碰上这样的天气,看来,是时候去你伯父他们那收我那十个月的‘房租粮’了。”

奶奶再次提起我的不幸身世,不禁滴下了眼泪。这十几年来,奶奶挑起抚养我成人的重担,还供我读完了大学。这其中的艰辛和酸楚,我又何尝不知。要知道,奶奶七十岁那年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抚养我的接力棒。这十几年来,奶奶自己舍不得吃一个蛋,除了给我吃,都拿到集市上去换钱。每年还喂两头猪,每到开学前夕,就卖了给我交学费。平时的生活费,都是靠种菜,换些零花钱。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心思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伸手擦着奶奶腮边的眼泪,哽咽地道:“奶奶,您不要去伯父们那了。您去也是去碰一鼻子灰,还会因此而受气。如果把您气着了,那更是孙儿的损失。我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孙儿只希望您能长命百岁,让孙儿好好地服侍您,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她听着我的话,早已泪流满面,伸手把我揽于膝前,抚摸着我的头发,泣声道:“好孩子,你真了不起,用过去的话讲,你也算是考取了功名,为伍家争了份荣耀。你老爷爷是满清时期的贡生,那时候,他在县里都很有名气的。只因他一身正气,彰善瘅恶,得罪了不少利欲熏心的人。在36岁的时候,下矿井检查,被人陷害,被瓦斯爆炸给炸死在矿井里。那是他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很可惜的。你爷爷,也是清末时的秀才。后来是民国了,国家又连连打仗,“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这个时期的秀才,没有发挥的机会。后来,全国解放了,有机会了,他又是几个娃的爹了,不忍心抛下我们娘几个,就在这山窝窝里,十里八乡的红白喜事写对联、春联、打官司的诉状书,直到去世。

你父亲,在我五个孩子当中,他最聪明,也是最好学的。只可惜,时运不济,命运多舛。高中毕业时,国家停止了高考,让他十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后来高考恢复了,他又过了年龄。最后,他不幸在小煤窑的矿井中遇难,那年你才九岁……。”

我们家的近代家史,还有和我有关的一些故事,奶奶跟我讲过无数遍,也陪我度过了无数的孤苦时光。特别是在我受欺负、感到委屈的时候,听奶奶的故事后,我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励志,也更加努力地去面对现实,并不断鞭策着我前进。

我还是从我和我妈的事说起吧。我出生没过多久,全身长满了癞子,经常痒,一痒就哭。为了给我治病,爸妈到处寻医问药,无论是医院还是赤脚医生的秘方,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们就去尝试。这样折磨了父母两年多,他们疲惫不堪,直到我快三岁时,情况才慢慢好转。也许是在这段时间里,母亲的身体被我拖垮了。母亲在怀着弟弟不足八个月时早产了。弟弟因为月份不足,母亲身体又差,又没有足够的奶水,所以在半岁时,弟弟没能挺过去。母亲的失子之痛,让她日夜悲伤,以泪洗面。没过两个月,母亲也一病不起,最终离我而去。

母亲走的那天早上,正值春耕播种时节。父亲清早下田干活去了,而我还在睡梦中。也许是母亲回光返照,也许是她作为母亲的本能,担心我醒来后会喊饿。原本一病不起的母亲起床了,为我煮了荷包蛋,里面还加了些许面条。她把我叫醒,帮我穿好衣服,一口一口地喂我吃饱,然后抱着我找到了正在屋旁菜地里锄草的奶奶,并告诉奶奶:“妈妈,小宝(我小时候的昵称)已经吃了荷包蛋和面条,应该是吃饱了。让他陪您玩一会儿,我手脚没力气,还想再去睡一会儿。”

母亲把我放在奶奶锄草的菜园边上,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她那又瘦又长的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抹了三下,喃喃地叮嘱我:“以后要听奶奶的话,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听到这话的奶奶并没有在意,她起身双手扶着锄头把,靠在腰间,端详地看着我们母子。她没有意识到这是母亲的最后告别,只当是母亲的病好了,能起床下地了。奶奶带着欣喜的微笑叫我:“小宝,到奶奶身边来,给奶奶捡草喂小鸡。”

母亲下了菜地,还回过头来看了看奶奶,并叮嘱奶奶也不要太累了,要注意身体。母亲再次回到床上躺着,再也没有起来,安详地走了。大约十点左右,父亲回家吃早饭,到房里看母亲的时候,看到母亲微笑的脸庞,身穿着她们结婚时的衣裳,双手护在身前,像是熟睡的样子。父亲叫了母亲的名字,没有回应,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感觉冰凉了,才知道母亲已离我们而去。那笑容,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母亲的离去时,我还没满三岁,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悲伤。那时流的眼泪,只是因为大家忙碌,顾不上我,我饿了,用哭泣声引起大人们的注意,或是因为我还不习惯没有妈妈的傍晚,在房间里找不到妈妈,边哭边喊的那种焦急状态流下的。这些所有的哭泣,并不是因为我懂得从今往后失去了母亲而真心实意的悲怆。对“死”这个概念,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它是永久的离开,意味着不再有微笑,不再有温暖的怀抱和亲昵,不再是妈妈逗我开心的捉迷藏,躲在房间的某个地方,让我能找到的那种兴奋与希望。

在灵堂前的我,对着母亲的灵柩跪拜磕头,以及对来客吊念的还礼,只有那么一两次是我觉得好玩而自愿的,积极的,更多的是在大人们的引导或是帮助下,带着叛逆的心去完成的。那时的我,更不懂得跪拜和磕谢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每次聆听奶奶的讲述,我都会流下最真的眼泪。从这些眼泪中,我体验到了一个三岁孩童失去母亲怀抱的那种孤独、艰辛与苦楚,在成长的过程中,这种感受是不言而喻的。当我能理解死亡不再是跟我玩捉迷藏的时候,我才知道,有母亲的一声喝叱或是一声呼喊,都是那么的亲切与温暖。有句俗语说:“夜崽不离娘”,每逢傍晚,我坐在屋旁的田埂上,仰望着天空,常常去寻找那颗属于妈妈的星星,是多么希望能看到妈妈的笑脸,哪怕是那回眸的一笑,我都不觉得孤独。当我被小朋友欺负,并说我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能钻进妈妈的怀抱,感受那安全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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