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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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首的席位都已有人落座,许久,有人进来通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何氏家主何明文到了。
苏筝覆着面纱,尽情地打哈欠,众人皆起身行礼,她只跟着站起来,借着机会打量何明文。
这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体型壮硕,一路走来步履矫健,纵使今晚是自己两个亲儿子兄弟阋墙,他整个人——起码面色上——看不出情绪。
“今日,诸位聚首于此,皆为探明这两年间闹剧的真相。我何家,绝不姑息背弃家族之徒,更不容许有觊觎尊位之心。”何明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他转头,“进儿,你先说。”
谁先发话,谁就占了先机。何明文的态度已经暗暗透露出来了。
“是。”何进站到祠堂中心,沉声道,“两年前,家族法宝失窃,此事本不与我义子义女有关,他们当日在后山与弟子发生口角,恰好撞上禁地异响,那响声满城皆知,无奈之下,只得让他们背了罪责。芙蕖阁指骨遭盗、禁地被外族擅闯,我平日不涉相关事务,是以皆浑然不知,不知为何干弟处处为难,一心认定我义子义女都为内应,受我指使偷盗法器。我别无他法,只得派人找回他们,可处处受阻、苦寻无果。几月前,我的亲信偶得他们下落,我还未将他们寻回,他们已遭暗算。父亲,此事疑点重重,我以为,不该再让干弟独揽追查一事,只怕他就是那个监守自盗之人!”
这话毫不客气、不留半分情面。
“父亲。”不同于何进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何干声音平淡,甫一张口,众人便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何干面如冠玉,与何钰有六分相似,即便年近不惑,看上去仍像个二十出头的书生;而何进,四方脸,八字眉,一看便知已步入中年,甚至稍显老态。
这两人还真不像一对亲兄弟。
何干一开口,丝毫不占下风:“在座各位皆知,这些年何氏有多少暗藏祸心之人被清查出去,这些都经我一手查办,我为此事耗费了多少心力,怎么在兄长的口中就成了监守自盗,独揽大权?”
“家族荣辱本就该奉在首位!别说是你的义子义女,就是亲生儿女,都不得勾结外族。”何乾道,“我本有一得力门生,德才兼备,因其曾经未入何氏时在外族待过不少时日,不得已将其扫地出门。我听闻兄长不喜你那义子义女,早早把人打发去了后山,现在做出这副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姿态,岂非奇怪?”
何进之所以要为青鸟兄妹洗清嫌疑,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的清白直接关联着何进自己。而何干在辩驳中却丝毫不提何进,也不提自己这些年对何进的暗暗针对,只质疑何进为何突然改变对青鸟兄妹的态度,直接避开了何进的指责。
他道:“此事不宜外扬,我虽承担重任,但从未得过一分利,反倒上下奔走,引得多少族人怨恨,我苦寻你义子义女下落,却在快成功时得知他们被暗害,正一筹莫展之际,兄长不为我分担,反倒怀疑我么?”
何进早就知道自己胞弟能言善辩的本事,他没有接何干的话,道:“上月禁地有人出入,你为何恰巧不在?”
“不存在‘恰巧’。”何干摊手,“我十日里有七日都在外行事,兄长,只是你,恰巧那日陪着父亲,所以转头便怀疑我。在场数位族人,有多少人那日也不在家中?难道你都要一一审过去?”
一言出,祠堂的众人在堂下小声私语。
苏筝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交锋,心道何干避重就轻的本事实在厉害。
“父亲、伯父。”
是何钰。
从一开始就没见着她的身影,苏筝不会傻傻以为她真的不打算插手此事。
何钰悄然自小门步入,踱至何明文身旁,施以一礼。何明文淡淡一瞥,算作回应。何钰站在他的身侧,轻声打断了何进、何干的争论。
“有一事,钰儿不得不当着各位长辈的面说。”何钰道,“其实……”她言及此处,目光流转于众人之间,及至苏筝时,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似有猜疑之色掠过,但形势紧迫,不容多想,她连忙续道:“其实,伯父的义女青鸟,她…还活着。”
苏筝挑起一边眉,稍微坐正了些,幅度不大。
“这……”“干兄不是说兄妹二人皆已遇难?”“那她此刻身在何处?”
议论声更密。何进皱着眉头,不说话。何干一脸讶然:“钰儿,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真会装。苏筝默默评价。眼下何进何干互相指责,只能靠人证。她可不信何干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孩儿不敢诓骗父亲。”
“那你为何不告诉为父?”
“青鸟兄长遭遇不测,青鸟虽侥幸逃生,但处境依然凶险。孩儿为免再生波澜,故而未曾声张,直至今日,才敢公之于众。”何钰转向何明文,轻声说道,“她此刻正在殿后,等待传唤。”
“速传她前来。”
数位侍卫护着一青衣女子缓步踏入祠堂,她身着朴素,眉眼低垂,步履间似有千斤重,恨不得一步拆成三步走。
“青鸟。”何明文端坐上首,审视着下方的青鸟,“你所知晓的一切,不妨尽数道来。”
“遵命。”青鸟容貌秀气可爱,此刻又蹙着眉头,颇为可怜。
她擡起原先低着的头,不经意间瞥向何进,余光掠过苏筝,随即收回视线,未作停留。
苏筝忽地笑了一声,很轻。
“我和兄长一直在后山隐居,无缘修道。”青鸟道,“后来,是义父,他重新找到我们,他说,可以让我们离开后山,如他亲身子女般修习道法,只要我们……帮他做一件事。”
具体什么事,青鸟低头不说话,场上众人已心照不宣。
何进一声冷哼,居然没有多话,任青鸟继续说。
第一段话说出口后,她神色从容不少,没有初时的拘谨,细述了何进如何授计,使他们潜入芙蕖阁,及至事后反悔,转而追杀她与青风的种种。
“我和兄长一路颠沛流离,半年前,兄长离世,我侥幸逃生,东躲西藏,不得已去了钰姐姐那里,她与我私谊甚笃,知道我犯错,劝我坦诚相告,钰姐姐说……主动担责,回头是岸。”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再多言,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何钰见状,适时进言道:“青鸟妹妹彼时年幼无知,不明其中利害。青风已遭不幸,想她这两年亦是寝食难安,心力憔悴,算是受到惩处。今日她挺身而出,指认真相,家主何不允她立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