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我二十来天没见到我家小姐
宣德殿。例朝。
礼部尚书蔡礼崇打了个头,禀问谁人接替吕忠格国子监祭酒一职。立即有人举荐翰林院五经博士樊既杰,说他满腹经纶、殚见洽闻、学道谦逊、为人低调。而且因先前吕忠格一事,国子监声誉受损严重,是需要才学与道德都令人赞服的人才能挽回。
楚奕央往下方扫视了一圈,见云玉衍上前行揖,“臣举荐前金紫光禄大夫弥修。”
众臣、包括楚奕央自己都是顿时恍然大悟!弥修两年前挂冠回泽州清修,前不久回到了京中,收了豫章郡王为徒。弥修亦是学道谦逊为人低调,他的翰墨极受追捧,痛失爱妻无再续弦,更重要的是他的女儿弥澄溪不偏不倚正直无私——自上次吕忠格一事她在宣德殿外的一番话,朝堂上下无不心悦诚服交口称赞。
楚奕央心中已有定论,但还是佯道:“礼部与吏部参考举荐,朕再敲定下旨。”
下午,蔡礼崇就把举荐的名单递到御前了。楚奕央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只会有两个名字——弥修、樊既杰。故意将折子放到一边,道:“好。朕稍后再看。”
其实并非他心目中还有其他人选,而是弥修两年前挂冠致辞一副推脱、不欲为官任职只想清修研道的样子,他怕自己一道圣旨下去会打了自己的脸,觉得还是先与弥修面会为好。
弥府大宅不难找,整个镇抚巷都是弥府府院。楚奕央望着弥府的朱色大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来。
其余御前影卫在周边防卫。一身平常人打扮的十一上前叩响了螺狮。
阿松开的门。见门外两人,看穿着打扮便知是某家公子和小厮。于是向那位公子揖了一礼,面带微笑着问:“公子可有拜帖?”自家小姐外差去了不在府上,来人只能是找老爷的,而老爷见的客都是需要拜帖的。
来人行止从容,从袖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对他说:“请把这个带给弥先生,他看后自会明白了。”
老爷和小姐各有院落,所以下人也会稍有分拨,阿松主要伺候小姐,但老爷不接没有拜帖的客人这条规矩他还是知道的。阿松有些为难,又问:“那公子姓名可否告知?”
来人也微微一笑,“我是你家小姐朝中同僚。但今日是有要事特来拜见弥先生的。事出突然,未有拜帖,劳烦小哥把这个带给弥先生,他看后就明白了。”
阿松看了看那枚印章,微有犹豫,回头寻了寻,见阿泽正经过,于是招了招手,“阿泽。”
兰芝、书桃、阿泽、阿松四人一直是伺候弥澄溪的,早有默契。“这位公子是小姐朝中同僚,此次来拜见老爷,你先在这里陪着,我去禀告老爷。”阿松对阿泽交代一番,又对来人颔首,“公子稍候。”说罢就往府内疾步而去。
阿泽扬着笑脸上了门台替了阿松。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见他虽然年轻俊秀器宇不凡,于是揖了一礼,“公子是我家小姐朝中同僚?”弥澄溪在御史台的同僚,他们见过几位,但形象和气质远和眼前这位没法比,倒是来府上喝过一次茶的大理寺少卿慕云锦有着差不多的气质,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有一股与豫章郡王不相上下的贵气。
府中小厮与访客攀谈是不合规矩的无礼行为,但他一脸真诚,不是那种谄媚殷勤,而是……楚奕央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总之,并不讨厌。“是。”他答。
阿泽上次被弥澄溪派去坪山县送葡萄枝,回来时弥澄溪又已经去丰州了,好久没见了,甚是想念她。“那公子知不知道我家小姐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已经……”阿泽伸着手指算了一下,“我二十来天没见到我家小姐了。”
楚奕央愣了一愣,“大概……也就这几天了吧。”忽然又好奇,“你家小姐此次外差也还不到二十日呢。”
阿泽叹了一气,“我家小姐让我送葡萄枝到涂州坪山县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家小姐已经去丰州了。”
“送葡萄枝到坪山县?”楚奕央蹙眉,弥澄溪这是唱的哪出?
“嗯。”阿泽点了点头,“坪山县开得山荒正植种葡萄。我家小姐说我们自己种的葡萄好,于是送了一些过去给坪山县令鲁大人一起试种。”
楚奕央不禁又好奇:“你家小姐和坪山县令很熟?”
说到这个,阿泽立即垮了一脸,“纯属意外。我家小姐上次去涂州外差时在坪山县被人打了,然后我家小姐就让鲁大人主持……”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阿泽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自家小姐可是朝廷命官呢!被人打了这种事情说出去……小姐不要面子的吗?
“你说什么!”楚奕央登时跳了起来,一把扼住了阿泽的手腕。难怪那时她额上有淤青!她还说是自己绊了一跤。“你家小姐被打了?谁?最后又怎么样了?”
阿泽被一连串问得脸色发绿。
“你快交代!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阿泽被楚奕央这一怒吓得不行。眼前这位公子不得了,一怒起来眼神都能把人撕碎。“就……就是……”阿泽心慌手抖脚颤,可是一想到自家小姐忠心耿耿为朝廷办事,却被打得那么重,当时如果不是自己跟着去的涂州,还不知道她晕过去后会发生什么,越想越是满腹委屈,于是便把事情前前后后自己是为什么跟着去涂州的、弥澄溪是怎么让鲁必做见证骗供诱供的、那些人最后又受了多少杖责都讲了一遍。
阿松带着老爷之命前来请客人进府时见阿泽哭哭啼啼,而客人面色罩霜,瞬间慌了。
“公子。”阿松上前赶紧揖了一礼,“小弟无状,公子勿要怪罪。”又转身对阿泽沉声道:“这般失礼,还不快快请罪。”
阿泽赶紧抹了一把脸,拱手深揖,“小的失礼了,公子见谅。”
“无碍。”楚奕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家小姐宅心仁厚。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嗯!好!”阿泽连连点头,“不要再叫那些坏人欺负我家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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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是位样貌俊秀气度不凡的公子,本应是谦逊晚辈模样,可却罩着一股威仪之气,比老爷还像老爷。
弥修已经等在花厅。楚奕央一见人,赶紧揖了一礼,“见过弥先生。”
弥修面色沉静,只是点了一下头,未语。
兰芝上了茶,又好奇地瞟了来客一眼,躬身退出花厅,只留老爷和来客。
弥修这才撩袍跪倒,“草民叩见陛下。”
“先生请起。”楚奕央伸手相扶。
弥修又将信物印章呈还。
楚奕央扬唇一笑,“同先生习字,第一次得先生夸奖便是写了这篆体‘肃’字。先生为了勉励学生,刻了此章送给学生。后来先帝见了此章,觉得‘肃’字甚好,便封学生为‘肃王’。”
弥修屈唇一笑,未有接话。他刚接到印章时也恍惚了许久,这章已有十五年了,想不到八岁的小世子竟会一直留着此章,成为肃王,又成了皇帝。当年他也只是教着小世子一段时日的书法,不敢妄言尽师道谋图师恩。
见弥修面色尴尬哑口无答,楚奕央也忽觉这怀旧太过牵强,便直言了:“学生此次前来,是想请先生接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说罢,又拱手揖了一礼。
弥修见状,赶紧回了更深一揖,“草民惶恐。”
弥修犹豫了片刻,道:“今日,礼部尚书的小公子过府,说是小女鼓励他入国子监参加今年秋闱,千恩万谢又一副意气风发志在必得。”
“是。”楚奕央立即道,“弥爱卿与右相皆是主张让世家子弟参科。请先生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也不仅是因先生才学斐然、学道谦逊,亦是想以先生翰墨大家之名吸引更加世家子弟入国子监,走科举路。”
今日蔡茂森前来拜见后,弥修对弥澄溪的做法很是欣慰和赞赏,世家子弟恩荫制的弊端在先帝时已是罪害至极,朝廷冗官冗员不堪重负,陛下继位之后小刀刮骨一点点地清脓去毒。如今,自己的女儿也在为此努力。那么,他也尽些绵薄之力吧。
弥修袍袖一振,拱手一揖,“陛下抬爱。草民愿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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