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捌柒】宠也是太子宠坏的
第87章【捌柒】宠也是太子宠坏的
晚来有雨,西殿的宫灯在淅沥的雨帘里半明半暗,摇晃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逐渐留下浮萍飘絮似的两三点。
金尚宫卷起帘子散去殿内的湿气,卷着土腥气的风倒灌了进来,将燃烧着的白术与艾叶味冲淡了少许:“今年梅雨来得迟,数着月份往年此时正是夏日炎炎快要去行宫避暑了。”
伏于案前的太子妃皱眉盯着账簿,盯了半天也没盯出朵花来索性扔回案上,掖了掖披帛慢腾腾地走到帘下,视线越过飞檐翘瓦遥遥看向望不见的皇城之外:“每年梅雨西城总有几坊被淹个大半,今年清明渠与槽渠若再未休整怕是灾情更重了。”
金尚宫讶异地看了眼突然提起此事的太子妃,与她扶了扶鬓边花:“是啊,宫里老人们常说长安城东高西低,水往西走,西边的人难免要受苦。不过,听宝荣提起这两日陛下几番召见太子殿下与工部的大人们,想是为了整修水利筹谋。”
“是啊是啊,”收整笔墨的惊岚忙不叠符合道,“对面议事堂的烛火都燃了好几个通宵了。”
议事堂是太子与众幕僚臣子的常驻地,太子与太子妃闹得不欢而散已有好几日了,两个主子谁也不肯先低头,各自僵持在东西二殿里俨然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兆。底下人看着干着急但又不敢杵这两位主的霉头,只得委婉迂回地使力撮合他们,毕竟这才闹了几日东宫外已传言皇帝要为太子拣选妃嫔了。
萧徽淡漠地瞥了眼议事堂,轻飘飘地转身:“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为君为民分忧是他的分内事,别说几个通宵就是明日要他亲自去治水都不足为奇。”
金尚宫与惊岚无奈地对视一眼,太子妃与后宫里那些娘子们是个截然不同的性子,其他娘子们哪敢与皇帝置气,就算使性子晾个一日两日早就服软讨好回来了。
“殿下要惜福才是。”金尚宫低声劝她,“男人总是要面子的尤其那人还是太子,眼下东宫里只有娘娘一位妃嫔,他日进来了其他娘子,太子殿下再爱重娘娘早晚会磨光了耐心。我的话虽粗俗了些但都是经验之谈,曾经也有过太子妃未能坐上凤位的先例。”
萧徽绕过屏风的步伐顿了顿,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那我就不要他了,皇子王孙里和离的也不是没有。”
金尚宫苦笑,太子妃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太子与太子妃哪里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轻则削发入道,重则是要以死尽节,否则太子妃另嫁他人置皇族的颜面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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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她想得倒美!”
刚递上去的奏本重重落回到案上,□□思不知要摆出何等表情出来,太子显然是动怒了,而使他动怒的显然是西殿中那位毫无悔意的太子妃。这是太子家事,他身为外臣不便多言,可他偏又是太子妃兄长,为难之下只好低声替太子妃请罪:“太子妃年轻,在家中爹娘惯坏了不知轻重,殿下尽管罚她勿要动怒伤身伤体。”
修芹闻言不禁看了他一眼,萧家的这位公子加冠不久但言行全然不似初入朝廷的新秀,一手以退为进用得炉火纯青。说是让太子罚太子妃,可以太子为了那位娘娘连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都驱逐地心意,哪里舍得罚。不仅不罚,在修芹看来,僵持这数日也快是太子的极限了,大业的帝王们大多惧内,太子只怕也不能逃脱怕老婆的命运。
“太子妃确实被宠得太不像话了。”李缨姿态倨傲,神情冷漠,“她身为东宫妃,一言一行皆是内命妇与天下女子典范,这口无遮拦若是传到帝后那去本宫也不得为其周全了。”说着便命宝荣道,“将文德皇后所箸《女则》给太子妃送一套去,让太子妃好生研读抄写,知为人妇之可为与不可为。”
修芹暗自又叹息了一声,宠也是太子宠坏的,那《女则》十之八、九是不了了之了。
□□思喏喏称是,心里纳罕太子妃并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到底因为何事惹得太子如此不悦?
惩戒的手段使过了,太子的情绪也平复许多,重新拾起奏本却未翻开,淡淡道:“今日朝议陛下的意思似是有意指派我去修缮永安与清明二渠,以免来年百姓再受水患之苦。诸卿有何见解?”
□□思是临时被从工部传唤到东宫,他才入职不久这议事堂内的面孔大多生疏,想多半是东宫詹事们,斟酌着自己身份他未主动开口。修芹蹙起眉思忖半晌,摇头道:“怕是不妥。”
李缨一丝讶异也没有:“看来修卿与我所思相同,在你看来有何不妥?”
“历年主管修缮此二渠者乃是工部侍郎符文从,殿下便是被陛下派遣去主理此事少不得要与他打交道。”修芹将利弊一一呈列出来,“此人是六部中有名的‘墙头草’‘和事佬’,殿下去他一定不会在明面上为难殿下,但是……这个‘和事佬’原先受过永清公主的恩,才擢升到侍郎之位。”
言下之意不必明表,此人是永清的人,李缨去虽不会被为难但要说襄助却也难。
“既然是墙头草,永清公主既都薨逝了,他还能歪到哪边去?”李缨面上辨不出喜怒。
□□思不动如山地站在一群“太子党”中,未有因为自己是永清公主的母族人而有丝毫局促,便见太子将视线转头向他:“萧卿你是工部中人,你认为呢?”
“微臣虽处工部但到任不久,不过既然如修大人所言,这二渠者常年皆是由符文从符大人主管,想必只有他本人最熟悉此间事。殿下想要完成陛下所派,少不得要依仗此人。但……”他迟疑了下,拱手道,“微臣这几日在长城东t西二城中行走发觉,此二渠并非水患最为严重之地。清明渠暂且不提,永安渠乃前朝所造,北出景曜门南至渭河,前后修缮有百年之久,仅在暴雨时节有轻微淤涩,稍加疏通便可远不至成水患。而清明渠确实在几日雨水后有漫出之象,但据臣观察,西城的漕、黄两渠附近地民坊才是饱受水灾之处。淤泥拥堵,水入民户,最深处可至成人腰间,更别说老少妇孺完全无法行走。”
李缨作出疑惑模样:“那本宫就不明白,你们工部为何要提议修缮清明与永安二渠了?”
此一言出众人皆默,修芹欲言又止,被发难的□□思不慌不忙道:“不因其他,只因永安渠周围是朝中几位大人们所住的崇贤与延福坊,几位大人可能出门上朝时不慎湿了鞋吧。”
“……”这是旁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却从一个年轻的员外郎口中坦然说出,诸人既是惊讶又有些暗自惭愧,也不乏有人心道毕竟是殿下的小舅子,敢言常人之不敢言。
李缨蓦然笑了出来了,眼中却全无笑意,望着奏本道:“好一个永安渠,好一个符文从……”
“殿下。”修芹立时出声,劝阻之后太子可能有的不当言论。
李缨举了举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既是陛下交办之事本宫自当竭力办妥,水利之事还要有劳诸卿从详商议。”
诸人散去,唯独□□思被留了下来,他心中有数约是为了太子妃,果然太子殿下沉默了片刻咳了声道:“太子妃回东宫也有段时日了,算上在洛阳的日子她也有三年没回过家了。今日难得你进宫,去看看她吧。”
□□思方才了悟过来,这两小夫妻吵架,太子拉不下脸弯下腰去哄太子妃,便请他来做说客了。他原还担心太子妃任性过了头,惹得太子不快,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微臣代太子妃谢殿下恩典。”
李缨专注地看着奏折淡淡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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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听到宫人通报,萧徽既惊又喜,搁下笔便迎了出来:“阿兄!”
□□思端着满腔心事,郑重其事地行了礼后方擡头仔仔细细地将人打量通,眼角流露一点笑意:“看起来太子妃娘娘心宽体胖,大爷与大娘能宽心了。”
“阿兄不必一来就说我胖了,”萧徽咕哝着,觑到他神色,忸怩了下低声问,“是太子让你来的?”
□□思无奈地叹气:“娘娘冰雪聪明,一猜即中,为何却猜不透太子的心思呢?”
“君心如海,我猜不透乃是理所当然。”太子妃一丝悔改之意都没有,唉声叹气,替自己大感委屈,“何况,他这人阴晴不定,我这太子妃做得委实辛苦。”
“既为人上人,自有比常人千倍万倍辛苦之处。”□□思肃容厉声道,“太子对你如何我不知,但你已经是太子妃这一点毋庸置疑,你的言行关乎到李萧两姓的联姻甚至是社稷安稳,断不可肆意妄为。和离这种孩子气的话,不能再挂在嘴边。”
“我知道了,”萧徽悻悻地扁着嘴,“阿兄已经到职了吗,在哪部,近来繁忙吗?”
□□思神色稍有缓和,还未开口,萧徽已先道:“让我猜猜,阿兄是去了工部是吗?”
他一怔:“你如何知晓?”
萧徽淡淡笑道:“如果不是工部,太子今日怎会突然将你召来呢,绝不是单单替他来教训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