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第44章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贺褚言等不到荣杰的回答,往日的从容风度荡然无存。若是从前,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定能发现荣杰眼中的荒谬和烦躁。但此刻他全然顾不上了,仓促到近乎失态地执着追问:“你告诉我啊!”
被逼问的人强压着性子,没什么好气:“是不是,都和你没有关系。”贺褚言拳头一紧,像是被这话刺激得下意识要暴起反驳,不过很快,他就在荣杰冷淡的注视里松懈下去,无言以对地垂下头。
见他找回了一点理智,荣杰才开口:“这件事你听谁说的?”贺褚言苦笑:“这有什么重要的。”荣杰却不这么想:“陆亭许?他应该早知道了,你家的事他不也帮了不少忙,我看他对你挺上心。”
贺褚言的神情显出十分的茫然:“我家里的事?”他很快反应过来荣杰有了误会,“我没有找他帮忙。”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荣杰话里隐含的在意,连忙继续解释:“是和方予诤聊天的时候,我问起你最近怎么样,他说你出去玩了,转给我照片。”
荣杰心一紧:“你没跟方予诤提我们的事吧。”像是被这直白的怀疑刺伤了,贺褚言低着脸,苦涩地否认:“……没有。”
奇怪的是,尽管荣杰心里早有定论,可是被贺褚言如此斩钉截铁地反驳,他第一反应竟然还是选择了相信,也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仿佛贺褚言是真的吃了一堑长了一智,确实不会再对他撒谎。不过荣杰面上还是淡淡的:“哦。”
贺褚言还不肯放弃那点微弱的希望:“回答我好吗,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答案?”荣杰的不耐烦已经浮现在眉宇间,“我刚才说的,就是答案。我的私事,不需要向你交代。”
荣杰这个态度,彻底堵死了贺褚言求索的路,二人一时无言。
既然得不到自己追求的,再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总不能永远在这里杵着,贺褚言被彻底伤到一样,颓然道:“……是我唐突了。打扰了,我这就走。”
最后几个字,声音蓦然低了下去,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那姿态,恍惚间让人觉得他们没有分手,或者那场分手只是漫长拉扯中一次任性的赌气。荣杰实在是想不通,时过境迁,贺褚言怎么可以还不放手,这执着到底哪里来的?
倘若他真如此刻表现出的这般在乎自己,当时为什么又骗得心安理得?
然而,荣杰所有准备好的刻薄言辞和未及爆发的怒火,都被贺褚言即将崩溃的模样压制在了喉咙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贺褚言。那个永远从容,永远聪明,永远温柔的贺褚言,像一个被彻底打碎的脆弱容器,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痛苦,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
年会那晚强撑着说“能”的背影,伤腿带来的沉重枷锁,孤零零躺在手机里的“谢谢”,所有被荣杰用疏离强行深埋的情绪,翻涌起浑浊的暗流。
房间里死寂一片,雨声永不停歇,将要把人溺毙。
荣杰长长地吸进一口气,空气带着雨水的腥湿,只在鼻腔里打了个转,一丝也没能沉入焦灼的肺腑。他扫过贺褚言脚下,昂贵的地毯已经被对方鞋底和裤管滴落的水洇湿了一小片,像一块丑陋的污渍。贺褚言仿若感知到了他的审视,局促地看了他一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荣杰筋疲力尽地:“贺褚言,我们都向前看,好吗。”
话音落下,贺褚言一早就随时会断裂似的呼吸,骤然一松。紧接着,是一声浸透了无尽酸楚的沉重抽气。他的肩膀垮塌下去,没再说话,仓促地转身去拉房门,一败涂地地想要逃走,顾不上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到,背影比来时更加萧索。
“你等下。”他活够了,荣杰可不想触这霉头惹麻烦,出声叫住了他,贺褚言的手还停在门把手上,回过头。
荣杰看了看他湿透的肩膀,而窗外夜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密。加起来五六十的人了,大半夜的,这到底在闹什么?荣杰无可奈何地说:“外面雨这么大,你就这样出去,是想直接进急诊,回头再让我背一次锅?”
贺褚言应该是在混乱中,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错愕地看着他,荣杰见这人现在这么迟钝,下颌线紧了紧,把话挑明:“……看在你是方予诤朋友的份上,今晚就在这儿凑合吧。”
“方予诤?”贺褚言更不懂了。
“不然呢?”荣杰没好气地呛回去,别开脸,“难道看在你贺总监的面子上?”他生硬地说着,大步走向衣帽间,“等着!”然后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地拉开衣柜,粗鲁地在里面挑挑拣拣,他都这么说了,贺褚言哪里还敢动弹出声,只能呆呆地在原地等待。
荣杰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一套深蓝色的家居服,明显是他自己备用的。他没什么表情地把东西塞给贺褚言:“你去住客房,现在,先把自己弄干,湿衣服丢脏衣篓里,我让人马上给你处理。”完全是命令式的。
贺褚言下意识地接住:“……谢谢你。”
“谢方予诤去。”荣杰没头没脑地甩出一句,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之前掉落的书,胡乱翻开,摆出一副别来烦我的姿态。
贺褚言抱着衣物,默默地走进了荣杰的浴室。
荣杰盯着书页,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一群乱爬的蚂蚁,他一个也看不进去。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搬出方予诤有多幽默。如果不是当事人,他真想好好嘲笑一番。荣杰合上书,“啪”地一声扔在旁边的矮几上。
贺褚言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很快走了出来,荣杰的衣服他穿着算合身,这个浴后周身朦胧的模样,荣杰也是很久没见过了。
现下他头发半干,脸上被热水蒸腾出一点血色,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无措,像是拿不定主意是该直接走向脏衣篓,还是该跟荣杰再说点什么。
荣杰多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太对劲,随即迅速移开视线,指了指角落。
“嗯。”贺褚言走过去把湿衣服放好,他转过身,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站在那里,像一株等待修剪的植物,屋里的氛围说不上是好转了,还是比之前更尴尬。
荣杰受不了这气氛,站起身:“我带你去客房,”他补充道,“明天雨停了,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荣杰,”贺褚言跟在他身后,穿过安静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开口,“今晚谢谢你。”
“说这些干什么,以后少来这套,就算帮大忙了。”荣杰压着喉咙,前面就是荣琛的卧室,无声关闭的房门此时此刻有种骇人的威压,他生怕那扇门忽然被拉开了,又不好真的跟做贼似的一路小跑,走得胆战心惊。
“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很难一笔勾销,我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可是贺褚言还没完,还在说,“但是……但是方予诤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我们在一个公司,总免不了还会有交集。”
荣杰真的笑了:“方予诤跟你说这个?”
“……对。”贺褚言面不改色地承认。
荣杰终于转过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褚言赶紧给出自己的诉求:“我们能不能试着,至少做回普通朋友?”眼见荣杰皱眉,他立刻抛出方案二,“普通同事也行,也能偶尔发个消息聊几句,可以吗?”
荣杰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他审视着贺褚言,对方眼中的希冀清晰可见。他明白贺褚言的意思,退而求其次,不要更多了,只求一个最低限度的、能存在于对方世界里的身份。
这要求低得出乎意料,低到让荣杰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拒绝理由。
这时两人已经站在客房内,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耳目,荣杰也闪身进来,虚掩上门。算了……他跟自己说。
划清界限不等于要把人踩进泥里,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总比彻底撕破了脸,日后在公司会议上大眼瞪小眼要强,至少这样还能让贺褚言消停点,别再给他演这种午夜惊魂了。
“行吧,”荣杰总算开口,妥协道,“那就普通同事,”他给定了明确的距离,“没什么事,就互不打扰。”
“好,”贺褚言马上如释重负地应下来,如同终于拿到了某种珍贵的通行许可,“……好,普通同事,谢谢。”
那黯淡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