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人物小样：老老钱、老钱、钱（二）

还小孩伢子！

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以为你是爹我就不敢发脾气了吗？

看看日历，1960年出生的我忍了。

现在是1978年，我可不就是个小孩伢子？

至少在他的眼里是……

老爹不再理我，又接着算他的账了。

一丝不苟，是一个本分人做事的态度，也是一个会计应该有的态度。

更何况他这个会计还不比寻常，此刻他不但兢兢业业，还正自战战兢兢……

老爹的人生，并不精彩，甚至有点糟糕……

他有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这一段时间里他最惬意。

他被爷爷选定，成为了四个儿子中读书的那一个，这似乎应该使他的命运发生改变才对。

可悲的是，他没有如大爷一样，脱离这个阶级，陷在了三合堡。

成年以后，他就活进了“历史”里，成为了一小段历史进程的缩影。

幸运的是，在这段进程中，他倒也算是比较成功的了。

因为在三合堡这个小地方，有着大多数人不具备识字和算数能力，而他不然。

在三合堡三大姓氏“赵、钱、孙”中，他是活得最好的。

那些人（包括二大爷、四叔、赵奎中、孙二牤子等等）干着最累的活儿、受着窝囊气的时候，老爹的算盘打得行云流水。

工作队的人，个个都夸他：钱老三这个五类分子，人不错，是一个可以改造好的人！

人不错？

依我看，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若不是仰仗着我父亲那过人的本事——作为村里凤毛麟角般存在的、能够完整写出百家姓且熟练背诵小九九之人，这一切都将是空谈罢了。

也正因如此，曾有人评价道：“你父亲真是个幸运儿啊！”

对此观点，我深表认同。

从某个角度来说，相比起他那位大哥，父亲确实更为幸运一些。

至少，他一直姓着钱。

一直能够被三合堡包容，也不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讨论他死后能不能进祖茔的事情……

……

过了一会儿，老爹原本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并逐渐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只见他满意地轻点着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钢笔拧好盖子，轻轻插入那件略显陈旧且已有些发白的上衣口袋里。

与此同时，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传来——

之前还被老爹快速拨动、算得热火朝天的算盘珠子们，此刻仿佛也受到某种指令一般，变得不再像先前那样有条不紊、精准无误；

刚才还在三下五除二的珠子们，此刻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端起我刚为他斟满的老边烧锅，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老爹发出感慨：“这是什么酒？味挺正啊！”

“老边烧锅。”

“老边烧锅？没听说过……哪整的？”

老爹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就像一个重生回来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懂一样。

“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哪边？”

“就是那边……你就喝吧，别问那么多了……”

“唉……”一声长叹，老爹双手擎杯，向着北面把酒杯举过了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竟缓缓将酒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