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章
话说八年前,关练山与李谈云从客栈的窗户跳出之后,两人用裹巾围住脸,埋头快步行到附近城中的主街上。
此时刚过晌午,烈日当空而照,风沙也大。他们不敢绕到客栈前面去取回牛舆,只得步行一前一后地寻找更妥善的落脚处。普通客栈是不敢去住了,生怕又遇到那诡计多端的纳都阳,到时他俩插翅难飞。那就只能找一些下流腌臜的落脚处,凉州城此前的乞丐小偷最喜聚集在南坊一条名为杏花街的地方,那杏花街是凉州贫民窟所在,几条小巷相连均是草屋顶,朽木梁,白日里闷热,夜里又会漏风,平日鼠蚁成灾,饿极了会咬人脚趾头,是突厥人绝看不上的地方。
两人奔着杏花街去,沿途没有遇见马贩,只能步行,烈日炎炎,烤得人晕头涨脑,又因走得急遗落了水囊。就这样耐着饥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杏花街,果真如关练山所料,突厥人对此处没有丝毫的兴趣,草棚中原先所住主人若逃跑出城,现在也是被扣留在采石场里。几条小巷都空无一人,两人选了一处僻静的柴房,将昏死的突厥人丢进去,这是一间屠夫的房子,居所连着屠宰房,畜圈中的猪羊自然是没有了。关练山在屠夫的家中庖屋搜了一搜,屋角水缸里的水还算清澈干净,先埋头在水缸中喝了个饱,又找出来一小碗生虫的粟米,还有小半块风干羊肉,两个人摸到庖屋中还有干柴,于是粟米就着羊肉加了一大锅的水熬了锅肉粥将肚子喝得圆滚之后关练山站在棚屋门前,一双凤眼紧紧盯住门外远处小巷尽头,思忖半响:“你去庖屋中找些易碎的瓦罐来,用石块垫高放在路的尽头,放得松散些,别叫人看出是故意的。”
“关将大智!”李谈云赞叹道:“这样突厥人路过,就算在马蹄上裹上了东西,马踢翻了瓦罐也会有声响。”两人又按照商议的操作了一番,回到柴房中,小路上突然传来清脆的声响。关练山与李谈云面面相觑,眼色中带着讶异——这么快就有突厥人巡了过来?、
关练山手持短剑猫着腰走到棚屋门前,贴着门缝看,一边向身后的李谈云张开五根手指,意思是一共五人;五指收回握成一个拳头,意思是没有看到武器;最后伸出尾指,意思是平民。并不是什么突厥的骑兵,而是小巷尽头出现了几名衣衫破旧突厥装扮的人。
关练山微微松了口气,如此邋遢腌臜,这些乞丐看似都是在城中流窜的突厥流民。杏花街在从前也是三教九流杂烩之地,他们若在城中找不到其他落脚处,跑来这里也是合理的。
于是两人蹲在棚屋门边,噤声打算等这几人先走过去,杏花街所及范围不小,他二人也是突厥装扮,只要这些突厥人不闹事,俩人就也能假装为突厥下等人,双方应都能相安无事地在此暂住一段时日。
但不料这几人神色鬼祟地走出一段,在附近小巷徘徊不断,就是不肯走远。最后,其中一名清瘦的突厥少年朝着屠夫的住所一指,几人在凉州城的金亮的天光下,朝着他俩就奔来。
李谈云见此退后一步,拔出袖中短剑来。关练山待那几人走近了,一脚踹开棚屋竹门,用突厥话大喊:“哪里来的匪类,滚到一边去?”
那五人一看他手中有剑,当即愣在原地不敢出声,五人当中一名矮胖的突厥人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突厥话说道:“两位好汉都是误会。”
关练山听他这样一讲,再将眼前的五人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们虽然突厥衣袍,但衣袍上血迹斑斑已然发黑,又污泥满身,而且年纪都尚轻。他立即收回了手中的短剑,对李谈云用官话说道:“收好你的家伙什,这些都是唐人。”他再转过头,朝那发愣的五个人招了招手:“你们都先进来再说话。”<
待五人都进了棚屋之后,关练山查探了外面确认无人,再关上了大门。那五人排成一排,促局不安地站在棚屋内,面色中带着讶异和不解。
为首那名清瘦少年神色胆怯地问:“你是唐人?”
“我们是。”关练山看着他们五人,两高三矮,均是刚刚成年的少年郎君,一脸的稚气。
李谈云在一旁说:“你们的突厥话并不熟练,以后不要假装自己是突厥人,宁愿假装是个哑巴。你们从何处来?为何在凉州城内?”
“我们都是在武威城服役的龙武军士兵,突厥人进攻凉州时我们五人都在场,但撤退时却没来得及跑出去。”为首的少年说道:“我叫夏范,岭南道潮阳县人,渔民出身。”他口齿伶俐地介绍道,指着另外四人介绍:“这位会讲点突厥话的是秦宏德,他就是武威城人。”矮胖的少年朝他俩深施一礼。“这位是封志云,符陶,还有季涤,他们三是京兆附近人士,我们均是刚刚满了十八岁就随军出征。”夏范简单地介绍完毕:“还不知两位好汉的名讳?”
“边防军关练山。”“李谈云。”
关练山又道:“你们就这样在凉州城游荡了一个月没被人发现?”
“我们基本不和人说话,若非要说就让秦宏德假装自己是结巴。”夏范说道:“平时我们去一些食肆的后院捡一些别人倒掉的剩饭剩菜吃。也经常来这里的棚屋里搜一些别人剩下的粮食,可惜住在此处的人本来也食不果腹地过着。”
“既然你们已经假扮成突厥人,为何不及时离开此地?”
五人听到此话,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那会讲点突厥话的秦宏德交代:“因为我的妹妹抒娘,她原本是来凉州做采茶女,一个月前却被突厥人掳走,被关进西坊采石场做苦力。”
“若不将抒娘救出来,我们绝不会离开。”夏范说道,白净的脸上虽被污泥遮盖却也看得出双颊绯红。
“抒娘和他定了亲。”一旁的封志云补充道:“我们五人又在战场上结拜了兄弟,发誓要共同进退。”
“你们已去采石场探过路?”李谈云听到此处,双眼放亮:“情形如何?”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夏范道:“但我们每天都去采石场外面的一座野山坡上,那里能从远处望到采石场里面的情况,里面有不少的突厥人个个手中都有鞭子。我在那些苦力的人群中也没找到抒娘,或许她日日做苦工已经变了模样。”
“只可惜我的突厥话并不能蒙住人,否则还能假扮突厥士兵混进去找一找。”秦宏德道。
关练山听到此处和李谈云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向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们的突厥话足以蒙蔽任何人,的确可以假装是突厥士兵先混进采石场再说。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去采石场旁的那处山坡?”关练山问。
“早上天微亮的时候,大约是卯时到,那时采石场已经开工了。”
“那明日劳烦领我二人也去探查一番。”关练山道:“也许我俩过后能找到方法混进去,也好帮找到你们想要救的那位秦抒娘。”
“二位可是也想要救采石场中的某位亲人?”秦宏德问。
“我的娘子也被突厥人掳走,我想她应也在采石场里。”关练山道。
说到此处,李谈云见他们个个面色疲倦,饥渴难耐的模样,就从庖房中端出剩下的粥水让他们吃了个一干二净。
“我们就从庖屋中搜出这些。”李谈云苦笑道:“你们可有固定的居所?”
这五人又面露难色:“原本是有的,在西坊的一处民房内,可今天早上回去时那房子已被一户突厥人拖家带口地住了进去。”
“无妨,杏花街各处的棚屋应都无人居住,突厥人也看不上这里。你们大可随意挑一处棚屋住下,条件有限但也尽量令自己舒适一些。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采石场旁边的野山坡,我倒要瞧一瞧,那西坊的采石场是否真是铜墙铁壁。”关练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