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
牢狱,程独毓挑开李菀盈的镣铐。铁环坠地的轻响里,她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素纱,那料子轻薄得能透光,针脚却歪歪扭扭,与宫中绣娘的手艺判若云泥。
“这帕子是你自己绣的?”程独毓指尖撚起那日从怀柔捡到的寒梅帕,帕角的暗褐粉末经药童查验,正是附子的碎屑。
李菀盈蜷在墙角:“我绣不好……在我们那儿,早就不兴这些了。”
“你们那儿?”萧惊瑞推门而入,手里提着盏油灯“是指二十年前还没出现的‘洋布’,还是说,是指连太医院都辨不出的‘阿司匹林’?”
李菀盈猛地擡头,脸白如纸。她袖中藏着的小瓷瓶今早被搜走时,她就该知道瞒不住了,那里面装的白色药片,是她穿越时塞进锦囊的最后救命物,却被关闰当成了什么秘药,硬要她贴身带着。
“我不是故意的。”她抓住程独毓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肉里,“我刚穿来就落在长公主府,她逼我模仿先皇后的笔迹写假手谕,说不然就把我扔进乱葬岗!四公主的药是我配的,可我哪懂什么附子……是她府里的医女说,加一点能让脉象看起来更虚弱……”
程独毓抽回手,看了眼腕上被掐出的红痕。这女人的话半真半假,却恰好补上了怀柔那场戏的漏,李菀盈的惊慌或许是真的,但那句“约定”绝非无意说出口,分明是在给关闰递话。
“关闰在哪?”陆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刚从禁军处回来,关闰的囚室空无一人,只在墙角留了截断裂的铁链,切口平整,像是被利器齐齐斩断。
李菀盈眼神闪烁,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他用你当幌子,”程独毓缓缓蹲下身,与李菀盈平视,“那半张药方是你故意掉的,木盒也是你松手让它滚出来的。你知道我们会留着你审关闰,所以早就和他约好了脱身的法子,对吗?”
李菀盈的眼泪涌了出来,不是哭四公主的死,也不是怕自己受刑,而是一种混杂着绝望的茫然:“他说会带我走的……他说等报了仇,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种地……”
“报仇?”陆嵘踏进门,靴底带进来的雪片在地面迅速融成水痕,“他父亲的仇,还是你的仇?”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钟鸣,是皇城禁军遇袭敲响的警铃。萧惊瑞率先掠上屋顶,只见西侧角楼火光冲天,隐约有羽箭破空的锐响。
“是关家旧部!”她回头低喝,“他们在劫狱!”
程独毓反手扣住李菀盈的后颈,却见对方突然从怀中摸出枚火折子,狠狠往草堆里一扔。火苗窜起的瞬间,李菀盈撞向牢门,她嘶声喊着:“关闰!我帮你引开他们了——”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精准地钉穿了她的肩胛。李菀盈踉跄着回头,看见程独毓手里的弩箭还冒着青烟,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她倒在地上时,怀里的半块玉佩滚了出来,正是那枚刻着“裕安”的玉。程独毓俯身拾起,指尖触到玉佩背面的刻痕,不是花纹,而是两个极小的字:“归乡”。
陆嵘望着西侧角楼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被夜色吞没。关闰能在禁军眼皮底下脱身,绝非单靠旧部,必有内应。而这内应,恐怕不止是为了帮关闰报仇那么简单。
“搜她的身。”他突然道。
程独毓依言翻查,在李菀盈贴身处摸到个油布包。拆开一看,里面竟是张绘制潦草的宫地图,用朱砂圈出的路线直指长公主府的密道入口,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行字:“寅时三刻,角门见”。
“是今晚的时间。”萧惊瑞指尖点向地图角落,“这墨迹还没干,看来关闰本打算带她一起走。”
“现在不用了。”程独毓将地图凑到油灯前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页,将“归乡”二字烧成灰烬,“他知道我们会追,必然反其道而行。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城的水路,陆路留活口。”
陆嵘点头,转身时瞥见李菀盈散落在地的发丝,里面缠着根极细的银线,与关闰那日被匕首抵住咽喉时,衣领间露出的线穗一模一样。
夜色渐深,皇城根下的护城河水泛着墨色的光。一艘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出暗渠,船头立着道青布衫的身影,正是关闰。他摸着袖中那枚皇后印,指尖触到印匣夹层里的密信,信上的字迹与李菀盈的假手谕截然不同,却让他每看一眼,都觉得心口像是被冰锥刺穿。
“走。”他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船桨划破水面,将牢狱的火光远远抛在身后。关闰望着岸边掠过的垂柳,忽然想起李菀盈总说的那句话:“我们那里的人,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