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印沉机
玉印沉机
风沙卷着枯叶掠过官道,陆嵘的马蹄踏碎路面的薄冰,发出清脆的裂响。他勒住缰绳时,指节泛白的力道几乎要捏断那雕花的檀木柄,怀柔县城墙下的阴影里,正有两匹快马要往东门溜,其中那袭青布衫的背影,分明是关闰。
“站住!”
陆嵘的喝声未落,程独毓已如离弦箭般掠出。她靴底踩着马鞍借力,身形折转,马鞭“啪”地抽向关闰坐骑的后腿。马受惊人立而起,将后座的李菀盈甩落在地。
关闰翻身下马,程独毓的匕首已抵在他咽喉。萧惊瑞则早一步扶住李菀盈,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袖中硬物,竟是块刻着“裕安”二字的玉佩。
“陆将军。”程独毓扬声道,“看来咱们要找的人,和不想见咱们的人,都在这儿了。”
陆嵘策马近前,目光扫过李菀盈怀中紧紧抱着的木盒,又落回关闰怒红的眼:“官印呢?”
“你们不敢要。”关闰梗着脖子,喉结在刃口下滚动,“这印里藏着先皇后的手谕,写着……”
“闭嘴!”李菀盈突然尖叫,“关闰你忘了约定?”
程独毓与萧惊瑞交换眼神。这声“约定”来得蹊跷,倒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她忽然轻笑:“李姑娘慌什么?我们又不是长公主的人,犯不着用你们的秘密邀功。”
“你怎么知道……”李菀盈脸色煞白,话未说完已被关闰狠狠拽住胳膊。
陆嵘的剑“噌”地出鞘:“长公主的人?”他看向程独毓,“你是说,盯着关闰的不只是徐婕妤?”
“将军忘了四公主的药渣?”程独毓缓缓蹲身,拾起李菀盈掉落的帕子。帕角绣着株寒梅,针脚里还嵌着点暗褐色粉末,“这料子是宫制云锦,寻常罪妇可穿不起。李姑娘藏在怀柔,怕是不只为了逃命吧?”
李菀盈被摔得手肘生疼,却咬着牙没哼声,只死死护着怀里的木盒,眼神里透着戒备。关闰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别白费功夫,她知道的不比我多。”
“哦?”萧惊瑞挑眉,“我倒听说,四公主去年冬月也犯过咳疾,请了三个太医才稳住。巧的是,那段时间长公主常去公主府送补品呢。”
陆嵘的剑锋微沉。四公主是先皇后嫡出,自小体弱却心性活泼,上个月刚没了,太医只说是心疾猝发。可他今早临行前,程独毓塞给他的药渣验单上,分明写着“附子微量,久服损心脉”。
“你们在胡说什么!”关闰的声音发紧,带着压抑的哽咽,“长公主是四公主亲姊,怎么会害四公主?”他自幼由祖母抚养,母亲生下他便血崩而逝,这些年全靠关家旧部暗中照拂,才勉强知晓些当年的事。
“那先皇后呢?”程独毓逼近,目光如刀,“关侍郎当年因‘巫蛊案’被赐死,先皇后同年就‘病逝’,这两件事,关公子当真觉得无关?”
关闰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货摊。木盒摔在地上,滚出枚青玉印,印底刻着的“坤仪玉印”四个字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李菀盈尖叫着去抢,却被萧惊瑞先一步按住手腕,她袖中滑落的纸条上,赫然是半张药方,落款处的朱砂印,正是长公主府的私章。
“这是……四公主日常喝的补药?”陆嵘瞳孔骤缩。他记得珞珞自幼有心疾,太医特意叮嘱过不可用烈性药材。
“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的。”李菀盈泣不成声,“她说加了温养心血的药材,谁知……四公主喝了半年,上个月竟在静安寺用银簪……”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发现时血都凝固了,簪子上还刻着她的名字……”
关闰死死咬住嘴唇,血珠从唇角渗出:“我父亲当年就是发现长公主在皇后汤药里动手脚,才被她们扣上巫蛊的罪名灭口。这官印里的手谕,写的就是皇后查到的证据!”他从未见过母亲,可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那眼神比此刻咽喉上的匕首更让他刺骨。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程独毓擡头,见城门口扬起烟尘,为首那面“裕安”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长公主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将军信吗?”她看向陆嵘,指尖点了点那枚皇后印,“四公主的自戕,先皇后的病逝,还有二公主远嫁和亲……长公主步步为营,可不是只为了争权。”
陆嵘的剑插回鞘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十年前他没看到的景象好似撞进脑海——十七岁的清晏公主穿着嫁衣,从坤宁宫前过马时,掀起轿帘望了宫门最后一眼。四公主才十一岁,抱着皇后的手哭到失声,皇后却只是望着殿顶的梁木,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他那时只当是母女别离的悲恸,此刻想来,那锣鼓声敲碎的,分明是文卿在这深宫里最后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