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查与不查
第二十章查与不查
东篱客寓那幅夫妻画像完成了，只是没能赶上老板娘看最后一眼，等沈清让把画送去，老板娘已经去世了。
老板邀请了沈清让参加葬礼，沈清让与蔺成楚同行，素衣前往悼念。
一进店门，就能看到柜台挂着沈清让的那幅画，女子静坐，眉目从容而端秀，发鬓没有珠钗饰品，只有两朵杏花，她与身边的丈夫紧紧握着一只手，足尖抵着足尖。
这幅画引得不少悼客驻足观看，称叹声不绝。
老板在正堂招待客人，每接待一个客人，就手抚棺椁向妻子介绍这位客人是谁，提起一些往事，仿佛妻子就在他身边，也能看到每一个到来的客人。
蔺成楚很有感慨：“他的妻子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沈清让答：“大夫说是凉血症，无法医治，幸好这个病最后不会太痛苦，夫人走得还算平静。”
蔺成楚看着那幅夫妻像：“夫妻情深，妻子最好的一面永远留在丈夫心里。往后余生，他都爱着她。她都被爱着。”
沈清让觉得他今天似乎特别有感触。
“如果我死了，你会画一幅我的画像想着我吗？”蔺成楚笑一笑。
沈清让一愣，他当真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殿下又说胡话了。”
“就当说胡话，那你会吗？”
“为什么殿下会出意外？”
“我为什么不会？”蔺成楚反问：“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杀人无数，血债累累，恨我的人不知多少，现在又焚书坑儒，毁经灭道，恐怕哪一天报应到我身上......”
沈清让觉得他又发疯了：“那你就不能生前多做点好事？整天死啊死啊的，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高兴吗？”
蔺成楚有他这两句话就满足了，牵他的手：“那我尽量好好活着，好不好？”
沈清让最终没挣脱他。
蔺成楚摩挲着他的手背：“你为我们俩也画一幅吧，可以挂在寝殿里。我看着，也是一个提点。”
沈清让摇摇头：“我不会。”
“不会什么？”
“我不会画自己。画师画不好自己的。”
“那我请一个画师来画。”
沈清让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心动，还是同意了。
他们从东篱客寓出来，还要去一趟荀府。
荀紫房昨天递了笺子来，说是发现了文物流失案一个关键的线索，请务必面谈。
沈清让在下车前，还是先坦白了前几日，荀紫房邀请他成为客卿的事情：“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要走的，所以......老先生只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照顾一下我，你别和他生气。”
他很清楚，如果这个事情，蔺成楚从别人嘴里听到，襄王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又要爆发了。
蔺成楚觉得他坦白的样子特别乖，忍不住逗弄：“行，这笔帐咱们回去再算。”
沈清让看他的脸色，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下车后一路都没敢再说话。
荀紫房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蔡琪之所以与冯义春如此好，是因为他也是文物流失案的一环。”
沈清让已经有所预感：“他在这个案子里能充当什么角色？”
荀紫房解释：“蔡琪是礼部尚书，他长期为被抓捕的文人、查抄来的字画文物罗织罪名，这些罪名繁多，五花八门，什么篡改历史记忆罪、未经批准的隐喻罪、利用不正当色彩煽动罪、过度传递散播悲情罪等等，其罪论之荒谬且丰富，实非常人能及。”
沈清让一惊：“我曾经在羁候所里听过，有一个教书先生，因为新朝没有颁布新的教学书典，所以还在使用旧朝的书典，结果被抓，判的就是这个篡改历史记忆罪。”
“有了蔡琪的帮助，刑部写判状的时候，就更加有理有据，因为没有其他人能比蔡琪在这件事上更加权威，甚至可以说，是他将整个焚书坑儒的行动合理合法化了。”
“文士儒生遵循的是圣人之道，仁义礼智信，不在圣贤书里，而在礼部的嘴里。礼部尚书如果说这些文士违背礼法规矩，自然朝廷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说法给他们定罪。”
“所以，历朝历代礼部一直都是皇帝的喉舌。”
“那么，冯义春要拉蔡琪入伙也就解释得通了。因为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否则抄捡的字画文物就没办法洗黑。”
“蔡琪成为这个链条上的关键一环，而我顶替掉了他的位置，则有可能会破坏掉他们的买卖。”
“所以蔡琪才要弹劾殿下，他不仅仅是忌惮殿下夺去了他的官帽，而且阻止了他发财。也因此，一个礼部侍郎的奏本，才能绕过乌台寺递到陛下面前，因为冯义春也想保蔡琪，从而保住自己的赚钱项目。”
“恐怕，还不仅仅于此。”
蔺成楚终于插话进来：“冯义春通过组织文物倒卖，不只能赚钱，还能将六部官员拉拢到他的旗下，让官员们为他做事，从而壮大他在朝廷中的政治势力，形成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凝聚政治力量。长此以往，非同小可。”
荀紫房赞同地点点头：“是。这些高官们因利而聚，慢慢会在朝堂上、在政策上，也逐渐开始相互支持，最终结为党羽，甚至左右朝廷政策的制定。我的出现，对整个政治集团是一种打击，因此冯蔡才会对我、对殿下恨之入骨。”
“您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一些蔡琪的罪证了？”
“那些为查抄物立罪名的文件都是公开可阅的，因为符合朝廷的流程，所以蔡琪也没有刻意隐藏它们，我在整理一些旧日的卷宗的时候很轻易就找到了。”
“但这些能算得上罪证吗？要怎么证明，蔡琪罗织这些罪名是为了方便倒卖文物？”
“虽然蔡琪没有留下书面记录，但蔡琪在倒卖案里获利是肯定的。蔡府管家身边的一个小厮我已经买通了，他说的确有人每个月会固定送银两过来，还知道蔡府的账房是有一本私账记录这些银两的。”
蔺成楚拍手朗笑：“这太好了！这样就拿捏住蔡琪的把柄了。”
沈清让细思又觉得不妥：“老先生是打算先拿蔡琪开刀吗？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荀紫房赞赏他的心细：“肯定会，但即便我们把这桩案子查实，恐怕也动不了冯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