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姜鸢所住的小院名为兰庭小筑,小院占地不大,却有一道活水引入,本空了的西南角小池塘,如今因着姜鸢的回府,而重新活络起来,虽还未来得及养鱼,但已能见流水潺潺,生机盎然。
从房中推门而出,姜鸢手中拿着墨砚,想去池边接些清水,用以研磨书字。
池塘窄小,水深也浅,只需稍稍弯腰,便能触及水面。膝头微屈,姜鸢稍稍弯腰下去,手种墨砚方才触及水面,却见水面上有人影倒影出来,剑眉冷峻,星目怒视,正是陆祁安其人。
姜鸢柳眉蹙紧,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脚下失神滑了一下,姜鸢惊呼一声,身子往水池方向栽倒下去。
姜鸢本能地双眼紧闭,下一秒,并非预想中的跌落池中,而是感到腰上一紧,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揽在其间。紧接着,是低沉且熟悉的男声响在耳边:“当心。”
心头猛地一跳,姜鸢转头,正对上那双锋锐的眼眸,当真是他。
短暂的惊诧过后,姜鸢很快冷静下来,脚跟站稳,腰身挺直,随即用清冷客套的语气道:“多谢陆公子,劳烦陆公子松手。”
陆公子。
陆祁安一听这个称呼就觉气不打一出来。两人间十几年的相识情分,幼时的青梅竹马,在北疆时生死相依的共患难之情,如今就换得她的一声“陆公子”。便连姜蔚那个小丫头见了自己,都知道喊一声“祁安哥哥”,而回京之后,姜鸢的口中,永远听到的就只有“陆公子”这一个清冷疏离的称呼。
先前总不近不远、默默无声的看着她,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如此过一辈子,然方才,听到姜府婢女议论她要与旁人相看,此刻,臂上结结实实地揽紧她的腰肢,陆祁安才知,什么叫作真真正正的欲罢不能。
揽在对方纤腰上手臂不松反紧,陆祁安本就带了怒意的眼底中怒意更甚。
“姜鸢,你一定要如此对我吗?不过称呼而已,都要唤的如此疏离决绝。”
姜鸢不敢与之对视,只微微将头撇开。僵持之间,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走路声,是方才两名婢女听到院中惊呼,快步去而复返。
“陆祁安,你松手!”生怕被人撞见,姜鸢压低嗓音斥道。
眼底怒意淡了些许,陆祁安却仍未松手。
两名婢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声响很快便要步入院中,姜鸢的力道自不及陆祁安半分,只软声道:“我知你心意,亦知自己欠你太多,但祁安,你知我忧心的是什么。”
顿一下,轻软声线中带了丝哀求:“放手吧,祁安。”
腰上力道松开,两名婢女疾步入了小院的垂花拱门,看见独身立于池边的姜鸢问道:“大姑娘没事吧?”
“没事,”姜鸢将鬓边的一缕碎发勾入耳后,淡淡一笑,“方才不过是脚底滑了一下,没事。”
“晾在东院的茉莉和秋菊晒得如何了?絮絮喜欢喝我制的花茶,待回门那日,好让她带些回去,你二人再仔细过去看看。t”
“是。”
两名婢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鸢转身,方才隐去树后的高大身影复又出现,岿然而立。这显然是不走的意思。
“有什么事,进房中说。”姜鸢看他一眼,轻声说了一句,随即擡脚步入房中。
推门而入,须臾,听到身后半开的房门关起的声音,姜鸢便知是他来了。没有回身,只面朝里侧,目光落在红木书桌上摆着砚台的一角。
“祁安,回京途中,我已同你说过,我们已不是一路人。”
“我知自己欠你太多,无法偿还,”姜鸢回身,一双翦水秋瞳脉脉注视着眼前人,“若你真的想要,我愿将我所有双手奉上。”
“你是风光霁月的国公府嫡子,而我不过弃妇一人,你我二人的距离隔阂如同云泥之别的身份,祁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此话姜鸢并非头一次同他说,今日令陆祁安生怒的也非此事。
陆祁安往前几步,将人抵在红木书桌前,眼神狠厉,声音深沉:“同明家公子相看是何意?”
姜鸢柳眉微蹙,思忖片刻,方想起前几日父亲同自己提过一嘴的明家公子,家中行三,其妻亡故,留有一女,现在太医院任职。回京之后,她虽多次同父亲表明,自己没有再嫁之意,但许是出于对自己的歉疚,父亲虽嘴上应承,但始终都还在明里暗里地为自己物色相看,而那位明公子,便是父亲太医院的同僚。
彼时她已将此事推拒,何来“相看”一说?姜鸢看着陆祁安眼底的怒色,若能因此断了他的念想,她倒愿意同旁人相看试试。
姜鸢咬唇,缄默不言。
如此不置可否的回应,像是默认的意思。
心中怒意更甚,陆祁安擡手捏住对方下颌,目露凶色:“姜鸢,你怎么舍得……”
“在北羌我身中毒箭,性命垂危时,你说属意于我,说恨不能与我结为夫妻,那些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你怎么舍得嫁与他人?
下颌被人钳住,姜鸢不得不擡头与之对视。彼时陆祁安为探军情,只身一人深入北羌境地,被人发现后胸口中箭,危在旦夕之时,被身在王帐中的姜鸢撞见。她将人救下,藏在自己帐中,为他治伤,为他换药。十几个日日夜夜之后,方才有所好转。
而在陆祁安流血不止,性命垂危之时,情急之下的真言句句发自肺腑。
她以为,她会永远被困在北羌那个风沙漫天之地,客死他乡。故在陆祁安伤愈之后,她想法子准备送人悄然离开之时,她在忘情吻他之后,将下了迷-药的酒水喂他喝下,再将昏迷之人推上南行大周的商队,送人离开。
而她,她不能走。
她是和亲之身,若擅自逃离,等同叛国之罪,远在大周的至亲必受牵连,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害了家人。
没想,后来老王上的重病给了她生的机会。她为其施针,为其配药,用所学医术为老王上缓解重病时的痛楚难忍,最终换得他的首肯,待其亡故之后,可持诏书离开北羌返回故土。
而南行回京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风沙漫天,老王上死后,她虽持有诏书,但只身一人如何返京,王后向来视她为眼中钉,她执意离开,王后并不反对,只冷眼看她,就是想看她如何死在风沙之中。
再遇陆祁安,是他一身戎装,以悼念老王上为由带兵前来。
姜鸢因此获了自由身,离开那个鬼噩之地,得以返回故土,返回盛京。
“对不起,祁安。”姜鸢闭眼,两行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对不起……”
这是陆祁安最不愿听到的三个字,但却是他最常从姜鸢口中听到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