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翌日一早,天色阴沉。
昨日断断续续下了整日的雨,今日的盛京城,处处透着阴冷。宫城之上,未见朝阳破晓之色,阴云密布,浓墨翻滚,看似随时便又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早朝时分,重臣入殿,元熙帝却迟迟未见身影,须臾,只见元熙帝一脸病容地由明公公搀扶着步入殿中。
缓缓坐上龙椅,面上尽是病倦憔悴的神色,那句“众爱卿有事启奏”迟迟未说,只扬手示意明公公宣读手中圣旨。
众臣这才留意到明公公手里的那卷明黄圣旨,瞧着陛下面色,不难猜测其当,明公公宣读了陛下对二皇子萧炎的惩处圣旨。
冗长的一段宣读,殿中鸦雀无声,最终落尾在“流放西疆,无召终身不得返京”几字之上……
朝臣俯首听着,揣度着帝王之心,可以说,此惩处虽算不得公允,但若是从陛下的角度出发来看,确也算是一位慈父最大的让步了。
另有着三皇子萧凌于前日早朝上的供词呈上,彼时元熙帝痛心疾首的面目神色还历历在目。今日这道惩处旨意,不仅彰显着一位帝王的公正,更多的还是一位慈父的悲悯,除此之外,似乎还透着些许兄弟手足相残的意味。
多数人不敢置喙,低头收敛起心思,也有不断拿眼偷瞄三皇子之臣,是想观其有何反应。另还有少数几名蠢蠢欲动的朝臣,想要开口谏言,却没等到机会,只因圣旨宣读之后,元熙帝不仅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退朝,更是再次罢了三日早朝,卧床养病不出。
这便是不容朝臣置喙的意思。
擅揣度人心的臣子,暗暗明白了帝王之意,知道圣意已决,多说无用。中正耿直的朝臣,因着那句“静心颐养,三日不朝”而找不到机会开口。
今日早朝,仅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辰,便早早散朝。帝王在明公公的搀扶下,缓缓步出殿中,只余心思各异,却不敢开口的众臣。
萧凌站在众臣之首,虽缄默不言,但却对此结果早有预料。父皇终究还是偏心二皇兄的,虽非死罪,但流放西疆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萧炎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折磨了。况西行之路遥远,萧炎树敌良多,父皇留他一命,不代表途中不会有其他敌对之人对其下手,途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一切都尚未可知。
元熙帝离殿,殿中朝臣或离开或伫立,也不乏低声交头接耳之人。
众臣中,站在队尾的大理寺卿赵启然,对此结果最为不满。他性情刚正耿直,时常将大周律法挂在嘴边,从来都认为,一切案情情只讲究律法,而非私情。二皇子之种种行为,即便处死十次都不为过,最终却因其皇子身份,而只判了流放。
本欲出列谏言,但陛下的一句“病情反复,需要静养”,令他一肚子言论无从说出。心中愤愤之时,看见沉默站在队首的三殿下,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萧凌在殿中扫视一遍,不难看出朝臣们各异的心。各种几名红袍官员,目光与大理寺卿赵启然对上一瞬,看出他心中愤懑,只目光一凝,冲人微微摇了摇头,意在叫他切勿冲动。
赵启然自然看明白了三殿下的意思,官场上,他因耿直性情早吃过不少亏,若非因着账簿和三殿下意外发现的被贪官银,以他寒门身份,很难在大理寺立威。
双手握紧成拳,随后重重点了下头,只得将所有愤懑暂时压制在心中。
目光再次扫过殿中,萧凌知道,此时殿中有话想对自己说的官员不在少数。然抱怨无济于事,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后,萧凌只迈步离开,本欲冒雨而行,步出殿门t后,却见一面熟内侍执伞立在廊下,是明公公一手培养起的小徒弟,常在御书房服侍。
“给三殿下请安,陛下在御书房等候。”
萧凌拧一下眉,父皇会召见他,他先前已有预料,没料到的是,会如此之快。如此,便不会是问他关于萧炎惩处一事的看法,而是其他。
拧紧的眉心,久未松开,萧凌微微颔首,随即步入伞下,身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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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元熙帝靠坐椅上,桌角的鎏金炉鼎上淡烟袅袅。
“儿臣给父皇请安。”内侍退下,萧凌躬身请安。
元熙帝面上并不见多少病容,只大手一扬,示意人无需多礼,随即开口:“景初啊,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已是二十有四的年纪了,过了年关便是二十五?”
如此开头的对话,不禁令萧凌低垂的目光凝了一凝,父皇今日召他前来的目的,怕是同他心中所想一般。
萧凌没有擡眼,只继续低着头回话道:“回父皇的话,正是。”
“二十有六的年纪,”元熙帝感慨道,“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膝下已有一子,府上更是不止一位正妃了。”
心里“咯噔”一下,萧凌没有接话,亦保持着身子微倾地谦卑姿态。
“当初为你指婚时,是思虑到你身子情况,故为你选了姜太医之女为皇子妃。”
“朕看你近来面色、身体都好了许多,想必她也确将你照料得不错,也算功不可没。”
萧凌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低垂眼帘下的阴影将他眼底情绪映衬得愈发森冷。
“但如今,你已不同于从前,姜太医之女置于如今景王妃的位子上,终究……”
“姜太医之女配得此位。”萧凌打断元熙帝说话,如此失礼且逾越之举,还是头一次。
元熙帝倒没料到萧凌对此能有激烈之反应,稍有意外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笑了笑道:“你倒对她上心。”
“对发妻上心是好事,但侧妃之位也不可悬而不决啊,”元熙帝说着,并不给萧凌接话的机会,只继续道,“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刘仲,其女品貌俱佳,又与你年岁相当,最重要的是,刘侍郎之女对你亦十分有意。”
春末的赏花宴,那时得他怕是全盛京女子避之不及的存在吧,
“儿臣以为,刘侍郎之女既是品貌俱佳,那么侧妃之位便是屈居,她合该去寻更好的婚事。”虽是谦卑的话语,但语气却不见丝毫谦卑之意,只叫人听出其中满满的抗拒之意。
元熙帝倒也不急,只嗤笑一声,继续道:“朕原也是此意,但刘侍郎之女据说早在春末的赏花宴时,便对你一见倾心,故即便是侧妃之位,也甘之如饴。”
春末的赏花宴,那时别说是侧妃这位,京中怕是所有贵女都对他的这桩婚事避之不及罢。父皇并非对此不知,而是有意为之,故装做不知。
想叫醒一个装睡之人怕是不能,尤其对方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萧凌想不出其他婉转推拒的法子,只直言道:“儿臣不愿纳妃,刘侍郎之女也好,其他女子也罢,总之,儿臣并无迎娶任何侧妃或是侍妾的的打算。”
不论先前还是现在,萧凌一直都是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少见其对旁人流露怒色或直接抵抗之意,更遑论是他的父皇、至高无上的天子。然此刻,为一个女子对自己直言不讳,是元熙帝没有想到的。
手掌往木椅扶手上重重一拍,元熙帝气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方才开口道:“你可以不属意刘侍郎之女,但你可知,身为皇子,你肩上之责,可不仅仅是你自己!”
“朕身为帝王,尚有不可左右之事,”想起对萧炎的责罚,元熙帝一时悲从中来,悲怒交加之下,只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摔裂在地,“你,你可知自己还有多少路要走啊!”
“嘭”声的茶盏摔裂声就在耳边,瓷片碎裂一地,萧凌知道自己惹了父皇震怒,但却也知,不可在此时让步。
膝盖一屈,跪拜在地:“父皇息怒。”
“儿臣自知父皇一番良苦用心和栽培之意,但儿臣自小身虚体弱,眼下病情虽有所好转,但尚不知还能活几息,侧妃之事自不敢想,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尽自己所能,为父皇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