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破冰之初“去年冬天、杭州、河谷。”……
第120章破冰之初“去年冬天、杭州、河谷。”……
丑时
雨丝绵密,敲打在牢狱高窗的铁栏上,碎成一片白茫茫。
甬道深处传来的脚步声沉稳、清晰,踏破石板的沉闷,碾碎了牢房的死寂。
黄葭捏着一枚冰凉的铜片,正对着微弱的油灯光,将其嵌入一处细窄的凹槽。
听着脚步声停在栅栏外,阴影投在她脚边的草席上,将那点昏黄的光晕压得更暗。
她没有擡头,指下的铜片边缘毛刺刮过木板,发出涩响。
“黄葭。”
声音不高,穿透雨声和铁栏,带着惯常的克制,却比平日更沉几分。
她擡眼,陆东楼立在昏影里,一身湛蓝道袍,通身无饰,连随从也未带,他负手而立,目光沉静,穿透栅栏的间隙落在她身上。
“陆部堂。”她放下铜片,缓缓起身,隔着铁栏行了一礼。
狱卒无声地退入甬道深处。
陆东楼迈步进来,目光掠过地上散乱的铜片、工具、沉甸甸的木匣,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灯光在她的脸颊跳跃,眼睫低垂,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色,唯见眼尾上扬的线条,透着一丝疲惫的凌厉,几缕碎发黏在颈侧,衣领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怎么你找我过来,自己反倒不吭声?”他开口,声音在沉寂中格外清晰。
她回道:“当时你的幕僚相寻,问我要账,如今我账未抄录出,就下了大狱,现下想起,还不想失信于人。”
“既然账没有抄出来,那你打算怎么履约?”他淡淡道,视线却并未离开她的眼睛。
她目光擡起,迎向他,平静无波,“我背给你听。”
陆东楼微微一怔,沉默片刻,转身在席子上坐下。
“背吧。”
黄葭微微阖目,复又睁开,眼中澄澈专注,仿佛置身案牍之间:“三月初七,巳时三刻,暹罗商船‘顺风号’入福州港。载苏木两千一百三十七斤,计价银三百二十一两五钱九分;胡椒五百八十六斤,计价银二百九十三两;象牙二十根整……”
语速平稳,数字、品名、时间、计价,如珠落玉盘,流畅得近乎刻板。
陆东楼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油灯的光勾勒着专注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汗意在她额角渗出细小的光点,沿着鬓角滑落,没入微敞的领口阴影里。
她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弓弦,在这座牢狱中,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秩序。
“够了。”他忽而打断。
背诵声戛然而止,她擡眼看他,等待下文。
“你同柳商山开的条件,我知道。”陆东楼缓步走近,停在距她不足半臂之处,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但合约是有时限的,现下形势大变,如果你还想得到原来的酬劳,就得加码。”
黄葭背脊无声地抵上身后冰冷的石墙,语气沉下来。
“你想要什么?”
“在朝为官,若无倚仗,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与其这样举步维艰,不如——”
黄葭一怔,脑中倏地闪过江朝宗那张的脸、那句轻佻的话。
她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跟了你?”
牢房内瞬间死寂。
雨声都被隔绝在外。
陆东楼眼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幽暗。
他定定地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层皮囊,窥探其下是否藏着一丝动摇。
“呵,”他忽而轻笑,“你若是这样想……我倒也没意见。”
黄葭别过脸,视线落回地上散乱的铜片。
沉默在湿冷的空气中蔓延,火苗也不安地跳动。
这回本是她有求于人,如果没有谈妥,失利的只有她,可眼下,她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利害能笼络住人。
正在犹豫之间,他又忽然开口,语气变得很认真:“我……一直很喜欢你,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对你的。”
黄葭心下一动,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进他眼底,“恕在下愚钝,不知部堂喜欢在下什么?”
陆东楼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深深地凝视着她。
牢房里只剩下雨滴敲打铁窗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去年冬天、杭州、河谷。”
黄葭微微一滞,一时还没回想起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大雪初霁,湖面结着冰,”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你穿着半旧的灰色棉袍,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绾着,两方对峙,刀斧胁身,无路可退,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了那片碎冰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