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一团乱麻她伸手扯开麻袋扎口的油绳,……
第103章一团乱麻她伸手扯开麻袋扎口的油绳,……
“轰隆隆——”
大雨,笼罩船坞。
几十双草鞋碾过湿木板,咒骂声此起彼伏。
士卒们站成一片,冷眼望着步步逼来的工匠,两方对峙,士卒身上甲胄已撞出闷响,刀仍在鞘中。
黄葭赶到时,眼见船坞前、长板搭起的木台上,两个工匠仰面躺在血泊里。
雨水已经冲淡了血色,顺排水沟蜿蜒而下,人群里哭嚎不断,这声音在大白天,实在惊心动魄。
她攥紧了衣袖,快步向前走。
还未踏上木台,左臂忽然一阵剧痛。
有半块白瓷片划过她左臂,割开衣袍,刺进血肉,她低下头,便见血珠已经滚落到指尖。
“狗官偿命!”
两三个赤膊的工匠正要往木台下扑,又被士卒的刀架住脖颈。
“别动刀!”
黄葭的皂靴踩进血水,官袍下摆湿得滴出水,她擡手抹了把脸,雨水混了手上血水,滑进嘴角,咸腥味激得喉头一紧。
士卒的刀刃擡起半寸,人群里响起嘶吼。
黄葭往前踏了半步,走上木台。
转过头,只见一双双冒着火星的眼睛正瞪着自己,染血的手随之握紧,语调拉高。
“我知道大伙今日是为什么来的。先前的周主事为了节流,定了一个‘杜内收’的法子,把船厂验料的活计遣了船厂外的人做。如今,他人已经没了,这个法子也不会留,你们的饷粮还跟从前一样。”
“这就完了?”
“他把活派给外人做,月俸给得比厂里的人多出两倍不止,这些钱也是船厂的钱,是大伙的钱!”
三步外的人群像咆哮的河流,汹涌地冲上前来,士卒身上的甲胄哐哐作响。
船坞顶棚漏下雨,打在她脊背上。
黄葭咳嗽了两声,脸色发白,“这些钱……我会一一补齐,还有他在任时克扣的月俸。”
“出了今日的事,大伙都不想见,往后若有这等事,尽可告给厂官,少动刀子。”黄葭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被擡走的两具尸体,缓缓走向人群。
这时,雨幕里突然掷来一粒石子,擦着耳廓飞过。
她停在原地,感觉到耳边一热,手指下意识一颤。
角落里,一名老船工蹲了下去,捂住脸,呜咽声漏出指缝。
众人蓦地死寂,只剩雨打木板的噼啪声。
“一月之后,账房开仓验粮。”
黄葭冷下眉眼,抹去脸上雨水,反身向木台下走去。
她径直来到南安船厂的后堂,请人端来一盆热水,匆匆清洗了,扯下半幅中衣裹住伤口,布条顷刻透出暗红。
刺痛还未曾消退,她的脸又白了三分。
“黄主事,您的伤还好吧……”门外,传来了士卒的声音。
黄葭低头看了眼伤口,又紧紧裹了一层,将血止住。她又摸了摸耳廓,血已经凝住,却不知伤口是何样子。
雨还在下。
半晌,南安船厂厂官胡逊的皂靴声,从回廊传来。
这人裹着件深青绸袍,跨过门槛,衣摆沾着几点雨水,圆脸上浮着层油汗,像是刚从酒窖里钻出来。
“黄主事久候。”他拱手一礼,擡起头,见黄葭的左臂缠上了棉布,耳廓外缘凝着血珠,又道:“是卑职来迟了。”
“不迟。”黄葭看了他一眼,语气冷硬。
接披风的侍从走了上来,胡逊摆手,示意其退下,自个儿将衣裳抖了抖。
侍从又端来茶盏,盏上冒着白气。
胡逊使了个眼色,侍从赶忙向前,将茶捧到黄葭面前。
“今年清明前采的鼓山云雾,您尝尝。”他坐到了黄葭对面。
黄葭未接茶,只望着对面的墙壁,“前任主事已走了大半月,他留的那个‘杜内收’的方略也早该料理了,胡厂官不言不语,由着事情推到今天这一步,闹出了人命,才想到派人带话过来,是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是根本不打算要头上这顶帽子?”
“您说的什么话,”胡逊挤出了一个笑容,“前任主事的方略是内府拍了板的,卑职一个小小厂官,哪里有能耐劝服内府那些人改弦易辙……”黄葭仰面:“听闻胡厂官在泉州也有些生意,不知‘杜内收’的方略施行之后,胡厂官的钱袋子可鼓起来了……”
“主事初来,恐有所不知,”胡逊接过侍从手中的茶,“‘杜内收’的方略用意极好,是对着船厂中那些蠹虫下了一剂猛药。船厂当中,检船与购料两项,最是滋长蠹虫,但因大伙都在一处,彼此回护,上与下、吏与商,皆连成一片,厂官虽想整改,却无从下手。而将这两项移外头去,便少了盘剥的油水,账目上也都清明了。”
“是么……”黄葭望着窗外被雨揉皱的江面,冷笑道:“我怎么听闻,自打这个方略一施行,泉州城中,往年不与船厂来往的商户便一窝蜂地涨了价,而船厂中的那些蠹虫也因吃不饱,愈发榨取脂膏,更有甚者,顶着监管的名号,各处挑刺,克扣了底下人几月的月俸。”
她说着,蓦然拔高语调,“今日来闹事的,都是被欠了俸的工匠,那些捞油水的狗东西逃得倒快,这个方略再施行下去,明日南安船厂就该关门大吉。”
胡逊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已知晓了这么多事,只道:“您说的这些,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这个方略到底是内府批下来的,要改要停,还是得有内府的批文……”
“一个月,”黄葭忽地截断话头,“一个月内把欠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