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吉萨给李娴安排了个自己侄子的身份,让她跟着一个去晋州的商队出发,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到京城正好遇上一场秋雨,斜风细雨中,她站在佛光寺山门外,越过杏黄色的墙和葱郁的绿树看见那座威严矗立的佛光塔。
雨天来进香的人不多,佛像前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长明灯火光摇曳,李娴跪在蒲团上,下雨天湿润空气里檀香的味道都显得更加醇厚沉静。
一旁的佛堂里传来伴着木鱼的诵经声,焦躁了多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李娴双手合十磕下头去,一旁有僧人敲罄,等她叩拜完毕,才发现竟然是慈惠大师。
“可是有不决之事?”慈惠在殿外等李娴出去。
“大师看出来了?”李娴低头笑道。
慈惠也笑了笑:“心中不定,才来求佛祖指点迷津,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心倒是安了,可还是有些彷徨,请大师指教。”李娴行礼道。
“皎月高悬,清辉如霜,也有照不明的角落。都说高处不胜寒,却不知离天近处更清朗,凡尘迷了眼,不妨用月华濯凡尘。”
慈惠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便往后殿去了。留李娴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在原地愣了半天神。
上次来佛光寺带着秘密任务,没心情来感受佛寺中夜晚的静谧。这次不一样,她住在客房里,点着孤灯慢慢抄着《心经》,耳朵里是细细密密的雨声,只觉天地间只剩下孤灯古佛和自己。
经书抄完,已经戌时。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沉沉,李娴关上房门,往佛光塔去了。
塔外挂着的铜铃在山风中摇摆,铃声悠长,在空旷的夜里远远传开。塔的第一层有昏暗的光,李娴走过去,只见慈惠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
她立在门口,望着里面供奉的佛像,双手合十拜了拜。
“你来了。”慈惠起身来,“跟我来吧。”
他从供桌旁取了灯笼,拿火折子点燃了。柔光映在他脸上,也带着佛像脸上的慈悲。
第七层的隔间里,供着一个无字的牌位,不知道祭拜的是谁。香案上一尘不染,油灯长明,应该是时常有人来。
慈惠点燃三炷香,递到李娴手上:“这是当年武威将军李继和他麾下诸将的牌位。”
李娴虽震惊,还是先叩拜完毕,将香插在香炉里,才对慈惠行大礼道:“多谢大师,还请教大师是否与家父有关联?”
慈惠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转向那无字牌位,平静道:“我也是当年将军麾下小卒,因为年纪尚小,脚程快,在军中做斥候。将军出事前,曾让我传密信回京城,交给当时禁军统领韩墟,让他务必转呈皇上。”
“大师可知密信内容是什么?”李娴问道。
“是与当年边关军情有关。”慈惠转身正对着李娴,半张脸隐在暗处,“当年边关形势,并不像军报中呈报那般紧急。西北镇关将军何兆廷勾结沙律,故意在飞沙关外战败,对内挟兵自重,扶持宁王取代太子登基。当时先帝病情日渐加重,为了稳固朝局,与沙律不宜久战,若要和谈,沙律便会狮子大开口,向朝廷要求一大笔赔款。”
慈惠叹息一声,继续道:“不想右相给先帝提议,东海匪患已平,不如让将军带兵驻防,还可以分去何兆廷的部分兵权。只是何兆廷在西北已久,势力盘根错节,他甚至和沙律狼狈为奸,向过路客商征收高额税负,再用这些银子豢养私兵,几乎割据一方。”
“朝中不管吗?”李娴皱眉道。
“先帝有心无力,病中将政务交托右相和六部商议。当时右相刚被提升,年纪资历都不足以压制朝中老臣。本来想着只要边关安定,等先帝病愈之后,便能顺利过关。谁知竟然传出贺兰部行营之事,本来危急的边关形势越发严峻,先帝在京中听闻军报病情也更重了。”慈惠说到这里沉默良久,此时再提旧事,只是平铺直叙,很难想象当年的危急。
“其实当年没人相信将军会如此用兵。所以先帝派了韩墟大人去河州暗中调查此事。只是韩大人到了河州,只听见将军畏罪自杀的消息。”慈惠转头望着那无字牌位,“当年那些军中兄弟,也因为替将军鸣冤一个个被剪除。我本来打算回军中去,大家同袍一场,生死与共才是。韩大人拦住我,说总要留下些人,将来查清真相,为将军鸣冤,还众将领清白。为了避开京中宁王党羽,先帝才让韩大人将我送到佛光寺,出家为僧。”
“那日第一次见你,我还纳闷,怎么会有跟将军如此相像的人,后来秦大人才告诉我实情,倒是让我高兴了许久。”慈惠念了声佛,“终究是善因善果。”
李娴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可惜好不容易找到的人都没了。我听孟叔叔的话去贺兰部的行营还有沙都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所以只能先回来,再去京城看看。”
慈惠点点头:“我也同意你的猜想,怕是宁王那边不久之后就有异动,既然你已经传信给秦大人,相比他已经有了准备。只是京城之中暗流涌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李娴点点头,对着牌位再次跪下,磕头道:“请父亲和各位叔伯保佑,让我能尽快查明真相,还各位清白!”
马车停在秦府门外,贺云洲下来,让人进去通传,不多时传话的人便回来让他里面请,他转身朝陆英看了一眼,陆英会意,掀开车帘扶着一个用斗篷包裹得严实的人下车来,才一道进去。
秦离忧看着取下兜帽的男子,他身形有些佝偻,面色带着些病态,一双眼睛浑浊,已经花白的头发用布条绑着,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布衫。贺云洲又自作主张带陌生人来府里常住,秦离忧有些不悦,他还没来得及抱怨,贺云洲已经先一步凑过去耳语几句。
秦离忧的脸色从不悦瞬间变成惊诧:“你说真的?”
“师兄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贺云洲道,“只有将人安顿在师兄府上,我才能安心。”
秦离忧瞪了他一眼:“我让人带他去安置,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贺云洲转身对陆英道:“你跟竹叔一同过去,帮他收拾一下。”
“是。”陆英搀了竹叔,跟着秦安出门去了。
“师兄想问什么?”贺云洲笑着问道。
“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秦离忧问。
“宁王的异动大概师兄也有所察觉,太后在宫中兴风作浪,便是引火索,我给师兄送灭火的神水来,自然是一片好意。”贺云洲悠然道。
“这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秦离忧沉声道,“我知你当年亲眼看见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只是切莫为了复仇行差踏错,自己毁了自己。”
“既然师兄能明白我的感受,那就应该能理解我想要复仇的决心。我本来就是一个十八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如今还活着就是侥幸,没什么毁不毁的。对了,卓师叔他们已经被送去了南诏,程念和陆知涯也一同去了,那边四季如春,程念的伤病也能快些痊愈。”
“那李娴呢?”秦离忧问道,“难道你笃定是她父亲害死了你母亲,才拉她入局,把她当棋子一样利用完又抛弃?”
贺云洲心中一窒,脸上仍笑道:“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帮她查清楚了。只不过恰好她的身世与我有关,你说我利用她,她何尝不是倚仗我?否则她如何能来京城,如何能知道如此多消息。”
“那七公主呢,也是你的棋子之一?”秦离忧脸色越发沉重。
“不是,我压根没打算招惹她。”贺云洲无奈,“我织我的网,她非要撞进来,我能怎么办?”
“京中盛传多日你要娶她为妻,听说前些日子恒王还为此事专程去找过你。你倒好,不承认也不否认,让流言越传越真,我想就算李娴在河州,怕是也已经听到了风声。”秦离忧愤然道,“你要如何跟她交代?”
“有什么好说的。”贺云洲笑道,“她在沙都与耶律彦歌出入成双的,怕是早就乐不思蜀了。师兄还是担心担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