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李娴进城前特意在脸上抹了伪装,又恢复到刚从家里偷跑出来时候的样子。不过才一年多,回忆起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她在街上转了一圈,神农堂依旧开着门,还是那个伙计守着柜台,不见谭掌柜的影子。同一条街上那家书摊也是老样子,不知道贾升是不是偶尔还来找古籍孤本。
她转过街口,买了个胡饼蹲在角落里边吃边观察街上的情况。
一切如常。
恒王的马车从远处经过时,这边街上多了几个巡防营的士兵。车后的随从里,贾升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地跟着队伍前行。
离开京城去恒王府辞行时,李娴跟恒王聊起这段时间的见闻时,曾轻描淡写地提起过贾升。只说他为人正直履职尽责未免显得有些古怪孤僻。没想到恒王还真上了心,真把他调到自己身边。
李娴啃完了饼,在附近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准备明日去秦离忧府外探探情况。
半夜里窗外似有异响,李娴睡得浅,稍有响动便惊醒了,她躺着仔细听动静,似乎有人被捂着嘴哼了几声,然后就安静了。
她翻身下床,刚点亮蜡烛,窗户一响,开阖间一个人影已经站在屋中间。
那人一身黑衣,连脸都被遮住。
“萤火?”李娴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跟我走,这里不安全。”萤火沉声道。
李娴点点头,跟着他翻窗出去,窗下躺着两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萤火带着她翻后墙出去,深夜的街上一片寂静。他们横穿过大街,拐进小巷里。没走多远,进了个简陋的院子。院门正对的屋子里,四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贺云洲就坐在桌边。
一大早他就觉得眼皮跳,在谯花楼上坐下,一杯茶还没喝完,就看见李娴从楼下经过。
她刻意做了伪装,和初见时一样。不过她已不是当初在洛州时那个身世不明的小卒,如今就算做了伪装,也被认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背后有尾巴。
陆英也发现了,看看李娴又看看他,犹豫着问道:“我去把尾巴收拾掉。”
贺云洲摇摇头,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想办法传信给萤火,让他暗中保护。
李娴为什么不好好在沙都呆着,要只身来京城,如今局势越发危急,她倒好,义无反顾投入旋涡中心。
会不会真的如秦离忧所言,他要娶七公主的谣言真的已经传过去了?他担心是自己想多了,也不敢多想。
他的每一步算计都即将暴露在李娴面前,干脆来个痛快彻底的交底,从萤火开始。
李娴见着贺云洲,并不十分惊讶,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萤火的身份,只是没有切实证据,她情愿不去胡思乱想。
贺云洲与她目光相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再说。”
李娴坐下,没有开口,只直直地盯着贺云洲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到能解开心中疑惑的答案一般。
“你怎么不在沙都呆着?”贺云洲问道。
“我的事还没了,呆不住。”李娴脸上木然。她白日里在街上转的时候,也想过会不会遇到贺云洲,或许他在京城耳目已经报告了自己的行踪,他故意躲着不见。
“有些前尘往事不用太过计较,既然已经知道身世来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贺云洲道。
“还有跟公子的恩怨未了。”李娴看着贺云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公子劝我不必计较前尘往事,可是自己却被困在其中。若公子的心结真与我父亲有关,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这个人,这条命,公子可以随意处置。”
之前她已经不称呼他公子了,如今又改了回来,故意拉开距离,生分了的样子。
她平静地说这些冰冷的话,一句就如一根针,都刺到他心里,他只当李娴心软,好言好语劝几句,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处境,可是如今看来,像是伤得深了,伤口狰狞又鲜血淋漓,等闲法子是无法愈合。
“我们之间,何来恩怨未了这话?”贺云洲苦笑,“我是被往事所困,做了许多见不得天日的事。多年前偶然查到乔逸的下落,又知道你的身世,才安排了这条路。我要报仇,总要一个契机,是利用了你,可我并无恶意。真相未明,我母亲死不瞑目。你之前问我的旧疾,就是那晚之后留下的,见不得强光,闻不得血腥味。那日在清风庵,就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和那晚太像,才让我旧疾复发。那时我才五岁,修罗场中目睹自己母亲和未出生的妹妹惨死,萤火为了护着我全身被火灼伤,他不得不连脸都蒙严实了不敢示人,我们死里逃生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死去的人报仇吗?”
贺云洲脸上没了往日的温文,心中压抑着的悲伤和愤怒让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明白的,”李娴平静道,“就如我执着于查清身世一样,只是……”
李娴顿了顿,“公子查公子的,我查我的。之前公子让我做饵的方法不错,眼下我也没有其他门路,倒是这个办法用着方便。”
“你不要命了?刚才若不是萤火去得及时,你怕是已经遭遇不测!”贺云洲斥道。
“那是我的命,。”李娴冷静得过分,“公子不必劳心了。”
“李娴!”贺云洲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我想让你留在沙都,就是为了能护你周全。传闻不可信,我明日便让萤火送你回去。”
“公子过虑了。”李娴起身来,“是听到些传闻,并不是我来京城的原因。公主是个好人,身份又高贵,正是良配。”
李娴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先前的冷静,可这些话一出口,她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委屈,哽在喉咙里。
“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她拱了拱手,“公子保重。”
“你等等!”贺云洲叫住她,“夜深了,你一个人来去不方便,不如就在这里休息,我回客栈去。”
说罢,他也不等李娴回答,径自往外走去,顺手带上了门。
李娴叹了口气,憋了好一阵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背抹了一把,吹了灯在桌边坐下。
外面夜色沉沉,她透过门缝看见贺云洲就坐在院子里,背对着门口,垂着头。
李娴很少哭,乔逸对她说过,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流干了也不能伤坏人分毫。而且从小被当做男孩儿养,她偶尔心神错乱,就真信了自己是有泪也不轻弹的男孩儿。可是今晚,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袖子都湿了,还停不下来。
后来哭累了,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贺云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肿着眼睛起身开门,萤火站在外面,正打算敲门的样子。
“昨晚多谢你,我先走了。”李娴垂着头,怕萤火看见她的眼睛。
“抱歉。”萤火声音依旧低沉。
“为什么都要跟我道歉?明明现在案卷上记录的是我父亲引起的这场灾祸,我是你们仇人的孩子!”李娴悲愤道,她听够了,明明真相还没水落石出,现在倒像是周围的人都哄着她,为了让她安心,让她高兴一样。
“若你需要帮忙,可以来这里找我。”萤火并不在意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