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击鼓的男孩》(37)
弗农手中的鼓棒轻快而有力地跳跃着,一顶法国平顶军帽紧扣在头上。他骄傲地扬着头,笔直地挺着身子,毫无惧色地面对这赤裸裸的攻击。
他老爸朝他冲过来,手里举着军刀,面部扭曲,愤怒地叫骂着,说弗农是个愚蠢的柴佬。杰夫的样子的确很像一个刚从变态罪犯收容所里逃出来的疯子。他的军服撕破了,污秽不堪。他一定会将这些都算在弗农的头上,然后把科克上校给弗农的军帽没收了,再拿走漂亮的战鼓。而它敲出的洪亮鼓声是这么让人安心,如同胎儿在子宫里听到妈妈的心跳。
弗农算是出柜了。老爸会一直叫他“基佬”或是“柴佬”,直到他远走他乡或开始自残。有一天他会鼓起勇气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或许是在浴缸里用刮胡刀片割断几条动脉,或许是到老爸的武器储藏室走一趟,找一把他的史密斯威森手枪1给自己的脑袋瓜一枪,让鲜血和脑浆红白相间地洒在历史书和地图册上。
鲍比碰了碰他——
“走开。”弗农退了两步,手中的鼓声却仍然激烈又平稳。他的上校负了伤,有些士兵在协助上校,或许弗农可以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老爸和警长正在往前靠近,还有那个推土机,很让人担心——居然在这种地方动用重型武器。
“哥们,你神经啊。”鲍比又伸出手。
弗农又退了一步,到了上校的身边。上校的身体摇摇晃晃,一手按住伤口,想止住从伤口流出来的灵液2。
上校的脸不停地蠕动,像是脸皮和头颅之间有一堆蠕虫在爬。他的右手仍然紧握军刀,举在空中,傲视着敌人。这些敌人要摧毁一切他们所不理解的东西。
弗农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他终于明白上校在征募新手时说的话。他要向鲍比重复这句话。
“我们不是一类人。”在蓝天下,在金色的树林里,在上苍那洞穿一切却又如此冷酷的眼睛的注视下,这句话听起来又有另外的意思。
“我真的很抱歉。”鲍比喊道。弗农的老爸还在尖叫。推土机噗噗的引擎声时大时小。警长在发号施令,却没人听他的。记者照下了一切。厄利·埃格斯化为烟雾,终于从兵役中解脱返回故里。洞里,突击队员在给武器预备硫磺和火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准备最后一战。
鲍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弗农看到了那手里的石头。他最好的朋友抡起臂膀,像个垒球手投垒球一样准备投出石头。弗农以前和鲍比在钻石形的垒球场上练习过,鲍比投球技术一流,曾连续三十六次将弗农踢出局。但弗农没有停下手中的鼓棒,或者说,弗农手中的鼓棒没有停下来,现在的鼓棒好像在推着他的手,转动着他的手腕。
现在不是他在敲鼓,而是鼓在敲他。
鲍比把花岗石扔过来的时候,上校一步跨在弗农的前面。石头击中了上校的前额,骨头恶心地嘎吱一声破了,上校的骑兵帽也被从头上震落。叮铛洞外的科克是脆弱的。
付出。
为了信仰付出性命。
臣服于一个高于自身的目标。
弗农终于明白了。他改变击鼓节奏——应该撤退了。辉煌和荣耀属于胜利同样也属于失败,当战争已属无谓或永无完结时,尤为如此。
我们不是一类人。
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都找不到归属感,所以我们最好站在一条阵线上。
如此才不至于太孤单。
弗农向洞内退去,泪水从眼里涌出来,模糊了鲍比·埃尔德雷斯悲伤又惊恐的脸庞。上校死了,至少在目前是死了,他的军服化为灰烬,身躯则化为一团乳白色的往昔迷雾。
“怪胎。”弗农的老爸边喊边用军刀向空中砍去,好像是要在隔离他们的深渊里砍出一条路来。
“孩子,别进洞里去。”警长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