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击鼓的男孩》(5)
双响炮。又是那帮南蛮子在穆拉托山的山腰下盗猎。哈迪·埃格斯本想取出柜子里的猎枪,却突然想起两件挺悲剧的事,两件这几个月几乎忘得一干二净的事。
其一,自打上回吓跑鹿桥llc1置业那一票生意人后,警长便严正警告他说,不要有事没事就拿枪出来比划。正式的法律文件对“llc”有一番啰里八嗦的解释,全是北方佬法律院校的人在瞎扯淡,在哈迪看来,那不过就是“胆小鬼2”的意思。
哈迪并没有意识到,当几个贼眉鼠眼的陌生人把一辆长长的闷骚型凯迪拉克停在你家门廊前,自己拿着枪站在家门口也是一种犯罪。警长解释过,这样的胡闹已构成“意图威胁”,比起哈迪赌咒要告那帮人非法擅入的罪,这罪行显然更严重。就哈迪来说,他只不过是宣示主权,而且能省不少嘴皮子。那些人劝他把地卖掉,可即便拿满满一谷仓的金条和路易斯·坦普尔顿3的终身免费服务来换,他也不卖。况且到他这把年纪,已不太需要这种特殊服务了。
其二,山腰以上的地早已不属埃格斯家族名下。哥哥汤米和姐姐艾伦已将手中继承的家族物业出让给了巴奇特·比尔·威拉德。此人是位摄影家,作品长年为挂历、明信片和《南方生活》杂志所采用,因而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巴奇特是这里的第二代“土著”,此人成功地将自己原先那个简易照相馆发展成了个人工作室,现在,又朝地产界进军了。这个南方秃头矮冬瓜素以擅长拍摄古朴的农庄而闻名,可如今,他却花钱将那些美景夷为平地,好为那些开车特慢讲话特快的平地居民提供度假别墅。
哈迪自认为,在整个皮克特县,只有他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看出了巴奇特职业生涯的讽刺意味;也只有那些伪君子才会为后者的大肆破坏而摆出欢庆的架势。不过,这就是巴奇特的本事,他的罪过不仅无人问责,反而还被报纸大书特书,来自商会的奖章更是多不胜数,搞得他像是个大英雄。这充分证明:即使干了坏事,只要不用枪,而是用一架照相机、一本银行本票,或者一部推土机,那么就可以逍遥法外。
两声枪响,怎么回事。
十月份打松鼠实在是太早了些,虽说开发商以鹿命名自己花里胡哨的物业,但实际上鹿在两个世纪前就已经绝迹。丹尼尔·布恩4当年带着他的滑膛枪队,用了十年时间做到了印第安人一千年也做不到的事。哈迪估计,等到巴奇特团队的银行家和大律师们把事情办妥,整个穆拉托山怕是连一只臭鼬也无偷安之地了。
原本,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加不愿往那方面想。自从上回这洞摄去了儿子的魂魄,已多年没动静,可一旦闹喳喳的推土机让地下的东西不得安眠,谁说得准会发生什么事?深藏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蠢蠢欲动了?
稳妥起见,哈迪拨开窗帘向外瞄去。即使共和党人已经终止了农业补助法案好让农场主们早晚把地卖掉,可他还是养了一群牛。牛群在秋日柔美的天空下享受着蓝绿色的草。情况很清楚了,并没有人在拿他的牲口当枪靶,也没有饥肠辘辘的东西从黑漆漆的山洞里突然冲出来,猎食痛苦挣扎的牲畜。
楼梯那儿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哈迪的太太美珍因为关节炎之类的问题,下楼时总是一瘸一拐。哈迪曾劝她干脆把两人的卧室搬到农舍的底楼,却遭到了拒绝。那张手工打造的樱桃木四柱大床历经四十三年风风雨雨,见证了两人相爱相守的不易,她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去急吼吼地寻求改变。再说了,要想让住在二楼的多尼也搬出去,可有不小难度。
脚步声嘎然而止,隔着栏杆扶手,她向下望去,虽然眼角有皱纹,眼睛却明亮有神,“怎么了?”
“山上有枪响。”
“别充好汉,又不关你的事。”
“要是打猎挑错了时节,就关我事了。”
“你不能搞双重标准,他爸。事情发生在自家门口,你让人家别多管闲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你又要拿你的大鼻子东闻西闻插一手。”
哈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是很大嘛。再说了,这个大鼻子也是祖传的。在那个不计较金钱多少,而只把家产和牲畜数量作为衡量一个男人是否够格的年代,埃格斯家族里可个个是条汉子。“他们拿到地也没多长时间。”
“汤米和艾伦为了将来做出了最好的打算,两家的孩子都进了大学。人家可不像你这般死脑筋地和过去纠缠不清。”
“见鬼。”哈迪说着,放下窗帘,心想多尼要能进大学,母猪都弹琴,“到了我这把年纪,总得找点事情发泄发泄。”
“小心你的血压。”美珍说着,走下了楼梯。哈迪走上前,亲吻着妻子的面颊,而就在不到一小时之前,他俩还在婚床上翻炒的时候,他就已经亲过她了。哈迪早已是“举而不坚”,因而也无法令彼此获得满足,不过他还是觉得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每个礼拜都要温存一番。美珍是个忠贞的伴侣,从来也没有因此抱怨或是冷嘲热讽,只说拥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哈迪暗示过她,说可以试试药房里开架售卖的“电动小奇妙”,不过她只是笑笑说:“老狗一条,抬着过桥。别搞啦。”
哈迪正想问妻子是否要一杯茶,美珍却举起手来。她喜欢在热乎乎的立顿红茶里加一茶勺糖和三两滴茶伴侣,在哈迪看来,这种马萨诸塞州人才干得出的蠢事她大概是从杂志上学来的,当然,这只是她仅有的陋习,且无伤大雅。
“你不喜欢这个吻?”他问。
“这事上你越来越棒,只是我想有人要来了。”
几秒钟过后,哈迪听见了汽车的引擎声,还有碎石砸在钢制底盘上的叮当声。随着年龄的增长,哈迪的听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还管点儿用。那声音听上去动静不小,也许又是巴奇特手下那帮沐猴而冠的家伙开着卡迪拉克过来了,不过此时,他决定先把猎枪放一放。美珍跟在他身后走出前门。
警长黄白相间的巡逻车“哧”的一下就停在了俩人跟前,车顶上那个糖果机5正冒着蓝光。弗兰克·利特菲尔德从驾驶座爬出来,既没带上车门,也没熄了引擎,也就是说,要么他只想尽快了结,要么就是揣着一张滚滚烫的搜查令。
弗兰克腹部已有些松弛,两鬓花白,双目充血,还挂着眼袋。对于一个接连失去了好几位探长的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何况,他还失去了自己的胞弟。弗兰克身上颇有些流言,说他到哪儿,哪儿出事,不过每到选举的日子,哈迪总还是会投他一票,管他是不是共和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