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击鼓的男孩》(4)
弗农眼看就要跑到小溪那儿了,可一听见枪响,又犹豫了起来:就这样跑出去会不会有危险?警察应该不会对小毛贼开枪的,对吧?
除非德克斯带着家伙。德克斯·麦卡利斯特一向名声不好,案底却很干净。倒不是他犯事手段很高明,这要多亏这个混蛋的自保本能和他爸的律师。德克斯爱在弗农身上找乐子,只是鲍比一再出手保护,令他不得不喷这俩家伙是“蝙蝠侠和女超人”。弗农心里明白,这段日子里,虽然德克斯动不动就拿他开涮,可学校里的其他人却都不敢找他的茬,这比被一百多个流氓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要好得多。谁叫他和大家格格不入呢。
谁叫他……
谁叫他……不说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弗农必须做出一个抉择:要么像鲍比和德克斯心中所想的那样,当个放屁都不敢出声的胆小鬼;要么赶紧调头,走出这片安全的林子,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很多动作片中,为了配合剧情,往往会有这样的老梗:一个软蛋,不知是为了义气、女人,还是一时间头脑发热,反正一泡尿的功夫,当时就内心强大了。弗农可不想这样逞英雄。不过,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向同学们吹牛的好段子,要是德克斯走背字,当真吃了颗枪子儿,那就更有得说了。
更绝的是,要是德克斯打中了其中一个警察,那弗农就能好好演绎一番,把它编成类似《雌雄大盗》的故事。当然,他必然是“雌”的那个。可即便注定遗臭万年,也好过躲在墙角允着大拇指熬到高中毕业。和那些或许根本就子虚乌有的鬼相比,一声枪响才真的让人亢奋,没准连他老爸都想知道每一处血腥的细节。在泰特斯维尔,这会是比斯通曼突袭战和杰斐逊·戴维斯的铜子弹还要大的大事件,哪怕,人们的热情最多维持一个礼拜。
这边弗农还在左右权衡,那一头却传来了第二声枪响。
鲍比?
森林一派晚秋景象,萧萧而下的树叶正做着垂死挣扎。弗农擦了擦手心的汗,拨开拂在脸上的松枝和灌木,循着自己的足迹又走了回去。他的脸擦伤了一道口子,隐隐作痛,八成会发炎,胸口也累得起伏不定。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哥们儿,是三个火枪手,是黄金三镖客,是各种漫画英雄混搭后的梦幻组合。
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份归属感。对他而言,鲍比和德克斯是仅有的尚能视其为友的人。当然,不同于其他八年级的孩子,他的父母并没有离婚,不过他们对他也不怎么上心,还不如像寄麦片盒上的剪贴片一样把他们的舔犊之情寄到密西根州的巴特尔克里克1。因此,如果德克斯和鲍比需要他,他会挺身而出的。
再说,要是干出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他也没脸见人了。一条被捕记录,能提升他在学校的人气,也能换来他那位上尉老爸的一顿训斥。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未必能真正改变自己的现在或将来。弗农还是大家口中那个胆小的娘娘腔。
他奔跑的时候,阳光斑斑点点,晒在头顶的树梢上,像迪斯科舞厅里疯狂旋转的球灯。山下,警笛呼啸,没准泰特斯维尔一半的警力都在往穆拉托山赶。弗农竖起耳朵,听着对讲机发出的嘶嘶声。再没有第三声枪响,也就是说,德克斯没有上演“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压轴大戏。德克斯的经历可以为弗兰克·米勒2的漫画提供绝佳素材,那会是一则关于好孩子误入歧途的警世寓言:他四处浪荡,经过岁月的磨砺长成条汉子,然后就从绝境中站起回来寻仇。
弗农往叮铛洞的方向爬了一千多英尺,方才安营扎寨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也许鲍比早已上了押往派出所的警车,正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默默地骂着脏话。他们会以共犯或分赃的罪名起诉他,前提是,抽一口充满化学物质,还臭哄哄的烟也算“分赃”的话。不过,即使是警察中占绝大多数的无脑型肌肉男也很清楚,因为定罪困难,抓一个小孩子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林中传来一声尖叫,听上去像是三百英尺之外发出的。八成是德克斯在逗警察。他就跟个变装秀上爱出风头的活宝似的,专招惹人注意。有时候,和白痴出来玩儿也不省心。这事对弗农来说,怎么都是坏结局:一条黑记录可以帮他撕去娘娘腔的标签,却逃不过老爸一顿暴揍和老妈方式特别的愠怒。
然而,真正令他伤脑筋的是,这哥俩会怎么看他。一出事就跑,连他自己都觉得害臊,可这是本能反应。也许现在挽回为时已晚,德克斯会对这事念念不忘。不过,鲍比就好说话多了,他俩上托儿所时,恩德伍兹太太给大家讲《三只山羊》的故事,她独具特色的讲述让他俩在底下笑个没完,从那时起,他俩就是死党。而这个故事到了德克斯嘴里就成了《山(三)只三(山)羊》,一个叫萝莉·斯坦斯贝莉的小姑娘因此笑话了他,结果被他揍出一鼻子血。从那以后,德克斯再没有提过这个古老的故事,所有的同学也都没有。
德克斯是死是活全看个人造化,这一点并无异议,尤其是他本人,可是鲍比——
“咝咝。”
弗农身处一片树丛之中,他四下张望,仔细观瞧,然后一步步跨过嶙峋的山石。他知道这声音不是从林子里传出的。警察只会大吼,不会这么小声。于是,他也小声地回了一句:“鲍比?”
“这儿呢。”
我的天,这小子不会傻到躲进那个洞里了吧。
弗农眯缝着眼看看午后的阳光。阳光低低的斜照进树林,在树叶上投下一道道神秘的天光。与之相对的是藏在暗处的那条裂缝,看上去像个不祥的子宫。“警察呢?”
“不晓得。第二声枪响的时候,另一个也走了。”
“你快出来啊。”弗农说道。
“出不来。”
“为什么他妈的出不来?”弗农竖起耳朵,只听见一只落单的乌鸦呱呱啼叫,还有风在林木间游移。警察随时可能冒出来,再加上那个牢骚不断的话痨阿三。他不懂,鲍比干嘛躲在这里。也许,他的哥们是在避风头,先找个黑不隆冬的地儿窝着,太阳下山后再悄悄溜下山回家。为了包恶心八拉的烟,这代价也高了点儿。
“你来看看这个。”鲍比说着,听上去就像进入了隧道深处。他的声音遇到了什么障碍物,和回音混到一起,以至于弗农都不大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