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击鼓的男孩》(13)
哈迪见美珍进卧室来,便放下手里的相框。他本想把相框塞到小桌上的一堆农家印刷品下,不过那肯定躲不过美珍的目光,说不定反而会惹得她小题大做。可惜岁月无情,当你腰酸背痛、老眼昏花,过去的日子如同鱼尾纹一天天堆积在眼角的时候,记忆就成了最好的镇痛药,可以聊以自慰。
再说一个老得像玛士撒拉1墓里的朽土一样的人,看看家里的照片有什么错?可是哪天若连记忆都不在了该怎么办?成天玩成人尿布和大药丸?那还能算人吗?
“多尼在干嘛呢?”哈迪问。
“睡了。晚上吃的也没碰几下。”
“至少还是吃下去了点。”
“医生说,如果他停止进食,就得给他插饲管。”美珍说,一边用围裙擦了擦她那双大手。
“那就得住院了。”
“只要我们还能动,他就用不着去。”
“咱们还硬朗着呢。”哈迪说。
“你在看什么呢?”美珍问。
“几张照片。我想,咱们哪天应该把它们挂到墙上,我们在这过挺不错的。”
美珍伸手拿过圆像框,里面是一张半世纪前的黑白照片。泛黄的像纸上,那人面带那个年代特有的呆板表情,用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哈迪。美珍取过相框时,哈迪的影像短暂地出现在倾斜的相框玻璃里,与照片中的脸重合在一起。他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只是胡子和鬓角不一样了。
美珍拿着像框,擦掉框边的灰尘。她自以为是做家务的好手,天黑后总是有点闲不下来。哈迪就将袜子、内衣裤什么的,全扔在地上,让她有点事做。
“皮克特保家自卫队下士厄利·埃格斯。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我只是在缅怀我的黄金岁月。”
“黄金个头啊,黄铜岁月吧,也有可能是锡合金。我看就是锡合金,锡合金颜色暗,不用花很多时间去擦擦亮。”
“他会没事的。”哈迪说,“主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对他的信仰坚不坚定。”
“我看,那些医生也找不到什么新玩意儿,该塞到咱孩子脑瓜里的都已经塞过了。”她说,“针也不用打啦,药也不用服啦,也不用再花大把钞票请专科医生啦。”
美珍坐在床上,将相框放在自己手缝的被子上。哈迪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追问厄利。不过,她也可能是在用分心计。美珍心里有太多的怨恨,一圈又一圈,好像磨坊的水车轮子,磨得吱吱响,即使没东西磨,也一圈又一圈不停歇。更糟糕的是,美珍失去了对主的信仰,这一点哈迪觉得有点恼火。确实,现在这样已经够糟的了,可前面还有一大堆更糟的,她能受得了吗?
“一切都在耶和华的掌握之中。”哈迪说。
“我希望耶和华别握得那么紧。”美珍说。
哈迪从藤椅上站起来,努力伸了伸背。他坐在美珍身旁,床发出吱吱地轻响,像是在回应他膝盖关节发出的声音。他拉过美珍的手,看到她手上的青筋——那是年复一年在皮肤下暴凸的血管——还有这多年来积累起来的老人斑。
如果手能说话,这双手一定会娓娓道来,说上一两个故事。
“我说,主已经赐了不少福给我们。”哈迪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站不住脚。他在“主”里找到了自己的安乐,但他从来不说太多。最多也就是重复传道人斯戴摩尔传过的福音2。他也觉得自己像只鹦鹉,色彩斑斓,又肥又大。他在市中心的动物一条街见过一只这样的鹦鹉,赫然标价295美元,还会开口找人要饼干吃。哈迪认为,自己在这些经文上倾注的感情跟那只鹦鹉也差不多,鹦鹉可能比自己还热心那么一点点。
“幸好不是脑瘤。我也该谢天谢地了。”美珍说,“话又说回来,再可怕的病,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也好过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