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白虹录.白虹
三月初四,夜
一点香灰落下,火星转瞬湮灭于黑暗之中。一如天上飞星,一如人间战火。身披锐甲的巡逻兵士每一步踏在这土地上时,甲片抖动发出一阵清响;兵戈每一次踏过这饱受苦难的土地时,万千生灵无限悲鸣。
一炷香只剩下余烬,巡逻的士兵走过一圈,淮安前线的刚刚结束一轮进攻。士兵的巡逻安排恰当,每一组都在后一组的视线中,想摸进去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雨淑独自一人潜于暗处,她没有时间过多拖延。一是现在胡人大军在前线进攻,后方空虚,一旦错失良机便难再有机会。
二是师傅已经决定今夜以客卿身份只身前往那大汉主帐,如今知道自己也被搅和进来,师傅定然不会再拖延时间给自己冒险的时机。而自己必须抢在师傅的前面,让他不用以身犯险。
两人,皆要抢在对方之前……
机会出现了,胡人的军营中突然两队骑兵紧急列队,在一阵喧嚣中向东急奔而走。后续的步兵也在迅速集结,守备一时间乱了次序。恰巧这时一支运送辎重的车队驶来。
雨淑算好时机便已摸出,一把摸上了车队末尾的那辆车。车辐每一次转动都似乎变得更加缓慢,时间放缓,回想起发生了好多事情,原来只有短短半年。她还记挂着许多人,他们是否受到了自己的牵连?韩守仁活下来了,可是甜绫阁的那些人呢?白自在呢?他们都是好人,应该不会有事吧……还有那个人,海清周,但愿以后再也不会见到。
如果好人能有上天庇佑,坏人一定也会有神罚短命吧。
车轮声渐渐的变缓,透过一点车辐的缝隙她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人。待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趁机溜入。
“掌门,怎么走的如此”,那阴冷的声音她忘不掉“鬼鬼祟祟”。风吹过,那人的面孔在残缺的月光之下格外阴冷。雨淑未有言语,径直一剑刺向其。
“莫急,鲰生是白公子请来协助姑娘的。”
同一时刻
“得赶在雨儿前。”莫掌门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他知道雨淑一时半会找不到帅帐,他只有在雨淑赶到前下手才不会让雨淑搅和进这件事无法脱身。他正大光明的走到军营前,出示了对方可汗给予的信物,在侍从的带领下正道走入帅帐之中。风吹过他那宽大的袖子,鬓发渐白,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回想起自己半生经历。
余姓莫,弟子中排行十七,故名莫十七。少时体弱多病,被家父送入衡山锻炼,后家中变故被仇人所杀,余在衡山躲过一劫。
为报家仇,余苦练剑法,弱冠之年执剑下山,却知仇人已死,遂决心游历江湖一番。自衡阳至长沙,顺江向北又过衢州,继续一路漂流。
余本以为人性皆善,却见一路漂流中官吏为非作歹,商人哄抬物价,乡绅贪得无厌……余之家父,非受穷凶极恶之歹徒所杀,乃自行不义灾年加租而遭乡民无奈之举。乡民谋粮为无奈,又害余家母、姐妹等无辜之人,则为作恶。
于是,以为人性皆恶。少年意气,便以此剑妄行天下之正义。余杀山野之盗匪,却知其本是良民不堪忍受横征暴敛才流落草莽;余杀荒年闭仓锁粮之商人,却害其妻女流落烟巷;余杀无理争粮之酷吏,却招致官兵报复反害无数无辜百姓。
侠义为何物?路见不平,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呼?他不解。
后来,余前往金陵,却遇胡人南下。余半为侠义半为赏金参佐义军,江岸九死一生后于秦淮河畔大醉三日。
偶遇江边伤感之事,一时兴起收养一女,名:雨淑。
“为何要踏入这条不归路?”他曾不解这个问题。直到那日之后,他明白了答案——守护,他要守护那些美好的事物。
那些安分守己、平平淡淡的生活是美好的;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是美好的;那些自由热烈的青春是美好的……守护那些美好的事物,既是他自己的侠义。
如果他不踏出这一步,胡人的铁蹄会让苍生涂炭,让无数的悲剧上演;如果他此刻不踏出这一步,雨淑就会为了他而葬送自己的青春年华,她还小,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睁开眼睛,面前完颜黯正着一袭长衣坐于堂上,面前正停一张琴。“先生来了,后生这几日试了试先生弹的曲子,竟学不会。正巧不如让先生再来示范一次。”
他刚刚向前迈出几步,便听身后一阵响声,一群甲士已到帐外。“先生毕竟是汉人”,完颜黯缓缓站起,一对深邃的眸子里有怜惜亦有愤怒“后生不得不留个心眼,安排了人观察观察先生。先生,为何要如此。”
“嗯……余有一徒儿,当年因你们南下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逼漂流江河。余,不过是一侠者,为国为民。”
他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轻轻的捋了捋胡须“想必阁下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余来这城中数日竟无所发觉。只是,阁下敢让余同立一庭,不知阁下可知世大夫之怒乎……”他只是冷笑一声,一抖之间便从身后背的琴匣中抽出一柄剑,一步跃起直朝完颜黯刺去。刀光剑影之间,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剑锋已在完颜黯的心口划出一道口子。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白袍之下竟是铠甲,剑锋不过是留下了一道划痕。完颜黯的身后一群黑衣甲士冲出,只得迅速退后躲闪。一击不成,此刻便是绝境,他已然没有退路。帐狭小敌人无法列阵,可汗在旁也不适合放箭,僵持下去只会徒耗体力并给敌人组织防御的时间,此刻的他只有进攻,必须进攻。
面前扑来的两人一左一右妄图包夹,但他们之间前后的距离是的破绽。趁机前出,一剑刺向前面那人没有防护的脖子,迅速抽剑,哪怕血是暖的烛光之下剑锋依旧冰寒,浴血而出不沾一丝污浊。第二人挥刀砍来,向后步子一撤躲开,又是第二刀袭来同样的距离刚好撤出一步,能抓住对方的节奏,他挥刀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回防很慢,破绽,一剑断手去其进攻之能力。
身后有脚步声,声音很沉重,脚有向后蹬的声音,他们的身子前倾向前冲刺,是枪兵。借着挥剑的惯性身子一转,枪尖已近身前,腰部发力挥剑一斩,银光刹那枪尖已被斩断。还未来得及稍有喘息,左侧沉重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两个人?不对,是三个,来不及躲闪了,太近了。
几近凝固的时间中,他调整剑锋,据说是先祖从一位仙人那学来的道法。宁静心中,会见一片心湖,再进一步,心湖便会结冰,最后如镜子一般澄澈。届时,时间仿佛会变慢,感官会变得无比敏锐。
那三人忙于进攻,根本没有防守的姿态,或许是没料到他能有如此快的反应吧。剑锋划过,银光带起点点血珠,似天上的流星,带着无数人的期盼划破无边长夜。
忽然身子一沉,顿时乱了重心,那被斩断了手的士兵一把冲上前来抱住了他的腿。来不及了,奇妙的感觉,好像是疼但是却没有那么疼,只觉得感官一阵恍惚——身后那断了枪尖的枪兵抡起枪杆子就是朝他的头上一砸。又是一阵剧痛,那三人中有一人居然还留着最后一丝气挥刀砍到他的背上。忍着剧痛剑锋一扫,身旁几人应声倒地。
没有机会了,那些士兵已组成一道人墙挡在身前,以他此刻的状态,很难再突破了。眼见着四五个人抬枪朝他一齐刺来,那枪尖接越来越近。挥剑扫去,第一支枪被径直斩断,第二支剑锋被拖缓了片刻,第三支被剑锋在枪杆上砸出一片木屑仍是断了,第四支……来不及了。
能明显的先感觉到身体被刺穿后,过了一会疼痛感才涌了上来,居然也没想象中那么痛。好像是一名大夫说过的,人在受伤的时候不会立即感觉到痛。
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剑放倒了面前那几个人,他依然没有过多的气力再次突进。话本里那些大侠总是以一敌百,可那终究只是话本之中。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剑向着面前的敌人投了出去。剑锋在空中抛过,仿佛越过那万千山河,宛如天上的白虹。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最后什么也没有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