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白虹录.因果
接上回
马车初停甜绫阁前，已过了后半夜，不管那些风流才子还是落魄文人，此刻大多已散，留下这秦淮烟波里短暂的宁静。雨淑身披一身黑色斗篷缓缓下车。一旁的锦衣男子刚想搀扶却被制止，雨淑冷冷的一声道“太子阁下，来这种地方”她拉低了斗篷，“是何意？”
那人倒轻轻一挥折扇，摆出一份风流才子的模样，“跟我来便是。”说完，他便走在前头带路走进阁中。阁下，水车泠泠将秦淮河水引入石刻的小渠，变作流觞曲水，几枝金丝雕花分布石岸，核刻的小舟静置水中。一盏莲灯托着酒杯流下，被太子俯身拾起，“这阁曰甜绫阁，既是外面人的风月之地也是宫里的教坊司，宫中设宴的舞者都要从这里挑”他望着杯中玉液，倒影里是身后的一面屏风，上面却是一副旧都风光“元夕时，宫里照旧习要在西湖设宴与民同乐。今年会有一出鲛人舞，皇上要亲临观看”，他手腕一倾，杯中酒液倾入水中溅起一阵浮蚁水花。“到时，你扮作舞者，伺机而动……”
雨淑冷冷的一句传来“这会连累这里的人。”
“你能成功就不会，”他攥紧了手中的杯子，“你只需要想着如何不露破绽，如何出剑”杯子一滑，落入水中“还有余力就最后想想怎么活着离开。”杯子随水缓缓流向远方。“不然，换作了其他人万一失手，这里的人就都得……”雨淑顿时愣住。
“你先去休息吧，”他一招手便有一个丫鬟缓缓走来领着雨淑出去。此时阁中只剩下了他独向那面屏风。
“这一个人挺像你。”太子冷笑一声收起了折扇。
屏风后一人轻摇团扇缓缓走出，额前花钿依旧容貌却未老，或是此处驻颜秘术的功效。“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她低头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
“姐姐……”太子的语气中一丝无奈“你还想沦落在此处多久？你是帝王女儿。”平淡的语气间暗含一丝忍耐，甚至是一股欢愉，可这些情感此刻都被埋藏了起来，呼之欲出。
“殿下谬言，”她的语气平静，再激烈波澜经过十几年消磨如今也不过推不动半叶浮萍的一丝水纹，“奴家不知什么殿下的姐姐，奴家名唤若英。就在此处给客人唱段小曲领份赏钱，以后养个干女儿平平淡淡一生的命。”
“可不像什么帝王女儿，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罢了。”他转过身去，望向阁外平静的秦淮河，不知远方风云，依旧无声流淌。“你只用教会她怎么在靠近皇帝前不露馅。她不能被认出，你也不想被认出。都想脱身，那就……”风忽然吹灭一旁烛光，黑影顿时笼罩他的身上“各做好你们的事，我会保你们没事。”
他没有离开，依然定在原处。黑夜之下，看不出他嘴角上扬的笑容。
阁外梨花林中小筑中，雨淑刚刚放下行囊取下斗篷，一股刺痛穿过手心，抬手一看手心的伤口已在纱布上泛出一阵暗红。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一旁房门就已经被轻轻叩开。一女子走进，对着她行了一个礼“见过姑娘，”她低着头“太子殿下让奴家在元夕前教会姑娘鲛人舞前段……”剩下的她没有说，她们都心知肚明“姑娘唤奴家一声若英便是。”她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人，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却又说不上话来。
“在下雨淑，见过姐姐。”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人，一泓秋水间有一丝莫名的沧桑，并不似她的面容般年轻。雨淑抬起双手行了一个礼，却被若英看见了她手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无事，江湖之人受……”话还没说完，若英已经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都成这样了，还没事，你坐下别动。”雨淑自知对方心意，坐在了一旁。
若英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粉，“姐姐这里可不像会有金疮药的地方。”
“武侠画本里，烟花女子身后不都有一个想扬名立万的大侠吗”。若英打趣一笑，雨淑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也不是我这儿的物件，是另一位姐姐的。”
若英缓缓将雨淑手上的布条拆开，殷出的血液已经将整个手掌染红，她一抖药粉在伤口上，雨淑下意识的缩手却被若英拉住，将干净的纱布裹上。“忍着，疼是疼，但不会留疤。”雨淑苦笑“本来手背上有一个红胎记，和留疤没两样”。若英一听停顿了片刻，面上却只是轻轻笑着。
“朱砂色的胎记，一定会很好看吧。”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想，却还是忍不住“姑娘指上的茧，不像是练武出来的。”
“师傅教过我弹琴，说我与琴有缘”她另一只手拉过旁边行囊里的琴匣，轻轻打开“我便一直带在身旁。”若英一惊，她不敢相信，却又只得承认现实。她不敢将一切表露在面上，依旧笑着，就像她无数次面对其他人前那样，笑得让那些人丝毫感觉不出假。
“奴家可否问一件事，姑娘身处江湖之远，何必掺和这朝堂之事？”
“我……”雨淑轻轻一笑，“女子一开始只想来找我的师傅，可是”她望了望手心的伤口“经历了一些事，我突然发现如果我不来掺和这件事，会……”她紧紧攥紧了拳头。“侠者……”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一点失误都会害死别人，一点失误都会万劫不复。
若英一笑，坐到一旁，竟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坛酒来。“姑娘……”拆开封泥，一股酒香漫开，倒入杯中印出两人影子。“你才多大，怎么就有如此想法？”雨淑刚想接过酒，却被若英拦住“你伤还没好，不能喝。”
“我，”雨淑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喝醉了，就和太子来了这里。”她缓缓低下头，“是我的错，如果我听了师傅的话不来找他，韩大人和其他人也不会死……”一点泪水落下，无声消失在夜的风里。
“别怪自己……”若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却又放了下来，“弄疼姑娘了”
“任何事，都不是能由你决定的，奴家也做错过许多事。”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奴家先走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明日奴家再来找姑娘，姑娘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缓缓起身，转身离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放在了桌上。“几块甜糕，奴家很爱吃，姑娘应该也喜欢。”
她走出门去，快步来到了还没出发的太子面前。刚见面，便已一巴掌拍向他的脸上“你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拉她下水！？”然而她毕竟是个弱女子，被太子一把握住手腕“哦，姑娘怎么对这位女子这么在意。”他狡黠一笑“我不过让海清周设了个局，她就为她那可怜的，顾前顾后，放不下的……侠义”，他停顿了一会，好像很少用过这个词“上钩了。”
若英一愣，“为什么要选她……”
“不为什么，我是未来的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英用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拍来“我是你的姐姐，我让你换一个人！”太子依然毫不费力的抓住了这只手，“你还记得你是帝王女儿啊。”他笑了起来，九分嘲讽一分造作的语气“姑娘不用送在下了，姑娘明天还要其他官人卖笑唱曲呢”他放下手，轻轻摆了摆手。
“别哭伤了脸哭哑了嗓”。说完，他大笑着登上马车消失在已经渐渐泛白的天色中。若英跌坐在地上，望向江面渐渐泛起的阳光，想哭却已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