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白虹录.云涌下
夜深，官府里的小吏都已经散班而去，不过就连白天也未见门口看守的兵士。一片阑珊之中，只有一处房间点着微灯。雨淑坐在房檐许久，确认四周无他人后。轻轻一跃，落到庭中。她张开瑶琴，指间触弦，点点琴声洒出，流淌在空庭之中。似如夜闻落叶又如细雨轻柔，一丝一弦穿过心间，仿佛是想慰藉屋内的那人……只是，为何里面隐隐有着一丝苦楚，分明不想言说却怎么也埋藏不住。
琴音还回荡在亭间玉树，雨淑已收起琴推门而入。
堂上那人无有诧异，一身官服洗的已有掉色，依稀可见针线缝补的痕迹，应当就是韩守仁“下官谢过姑娘的琴音”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低下了头去“夜里来访，不知姑娘有何事？天气转凉，姑娘还是白天来好。”
雨淑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握着伞一抽，剑锋已从伞柄处拔出。她缓缓向堂上走去，烛光印在剑锋之间闪出一条光路。
韩守仁面无惧色，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案牍“不知下官何德何能，劳烦姑娘动手。”他摆了摆手袖扶案起身。
“昨日，城南一人路上被官马撞了没救过来，前日，漕河翻船，押运的畏罪逃了，他的女儿被拉去抵罪，不肯，投河了……”他又正了正衣冠“今日，府中下官将死。若是姑娘为利而脏了手，那怪下官恤民不够害百姓没了生计才迫不得已。”他合上了案牍，“如是什么达官显贵……动手吧，下官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片刻之后，雨淑打开火折子，一缕火光窜出，顷刻间变作漫天烟尘，染红一片夜色。火光之中，众人凌乱着奔来救火，不觉之中的人影悄然离去。一旁酒楼之上，一个黄衫看着烟火，放肆笑了起来。肩上却突然被一双手压住，他猛然回头。“千户……您怎么在这。”那人竟是海清周。“无事，我来送送这位韩大人一程”，只见他拿过桌上的酒壶，缓缓洒向了窗外，“这次动手的是谁”
“不是我们的人，小的在这盯了一天，好像是个江湖人士，还是个女人。”海清周听到后顿时一愣，放下了酒壶。“还有什么？”
“那妮子好像会弹琴，还弹的不错。”海清周听罢，忽然一笑，“有意思……接着说。”“那妮子……小的白天见过，和小的过了两下就不行了，这次她就是捡了个漏。”
只听啪一声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很有意思……”只听又是一巴掌的声音。他望向窗外，人群之中似乎锁定了目标。
“太有意思了，回去调军。”
后半夜，城边那家脚店的门被猛然敲开，店主一看竟是雨淑，一时震惊，提灯一看另一边，居然是不省人事的韩县令，顿时连话也说不出。“借一间楼上的隔间……”店主见她剑锋出鞘，一时照做。
房中，雨淑解开了他的穴位。“有人要杀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想救你一命”雨淑的语气冷冰冰的，犹如剑锋一般寒冷。“去衡阳，带上这块令牌，会有人照顾你。”只是这冰冷有些虚假，虚假得一眼能让人感觉是在伪装，她刚解下令牌却被韩守仁一把挡住。“下官自出世以来，便已不惧生死……下官明日会回府上，姑娘的心意，下官心领了。”他刚想站起，雨淑的剑锋已搭在他的肩上“坐下！”雨淑起身，剑锋仍压在他的肩上“我不管什么君君臣臣，好人不该被坏人杀！路上的都说你是个好人，那你就该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马嘶，雨淑探出窗外望去，只见一个黄衫已在楼下，似不好惹。“你在这别出声……”她翻窗跃下。
“是你！”雨淑认出了面前的人——海清周。她刚觉不妙，周围却已冲出一伙身着步人甲手持方盾的禁军，将她围在了一个圆阵之中，满身铁甲在寒夜中如披上了一道冷霜，透过面甲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犀利的目光让人不觉一寒。
忽然，阵外两个黄衫拿着火把点燃了脚店。“你要做什么？！”雨淑提剑径直朝着海清周冲去，对着面前的禁军一阵剑锋扫过，快如疾影迅雷，在铁甲上打出一道道火花。眼看就要刺入面甲之际，她却忽然被侧面的盾牌狠狠一撞，向后倒去时背后又被一撞跌倒在了地上，剑锋也飞出手落到一旁。刚想爬起，一盾径直撞在了头上，帷帽瞬间破碎。
海清周上前，用手压住右手手腕将她压在地上，“掌门呵，下个月就走了，临走前还能遇到你”雨淑只是侧身望着一旁的火场，一滴泪珠滑落。“哭了？”海清周一笑，手掐住雨淑的下巴强迫她望着自己，俯下身子细细端详“果然，你哭了就更像那人了。”忽然，他一巴掌打在了雨淑脸上，雨淑头上的发簪也飞了出去，万丈青丝散落和着泪水埋没在尘土之中。“为什么……要杀他们……”雨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着面前这人的脸。
那海清周一把抓起雨淑的领口“那我告诉你，为什么。皇上想杀他，没有为什么，踩死蝼蚁还需要为什么吗？”雨淑抬起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挣脱却又无力的可笑“你想反抗？那为什么不去杀了皇帝。”忽然，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抬手一抹竟是一缕鲜血。低头一看，竟是雨淑的左手抓住发簪，趁机偷袭。咔嚓一声面具的半边碎裂，血迹下是烧伤后无比丑陋的脸。
他抬手细细闻了血的味道“有意思，有意思！”他一手死死的压住雨淑，另一只手夺过发簪“不听话，就要有惩罚。”忽的一瞬那发簪刺入雨淑左手的手心，一直钉到了地上。钻心的疼痛顺着神经鞘传来，哪怕是再强大的意志令她忍住，脊柱自动的反应下仍是止不住的挣扎。
“你的自作聪明让死的人又多了几个。”
“我不会杀你”海清周一只手掐住脖子，脸凑到雨淑耳旁吹风到“乖，听我的，你想找到你的师傅吧。”
窒息感加深，一片黑晕涌上眼前她已看不清，痛感渐渐的变弱……
“那就不要再自作什么聪明。”
“去找太子，去听他的……”
一滴清凉穿过脸颊，雨淑好像是在洞庭湖边，萦绕的雾气吹过，她向前跑去忽然一晃，摔倒在了小船上。望向水中倒影，却是幼时模样。她捂着头娇声抱怨，转头却见师傅坐在船头钓鱼，“莫叔叔……”她牵着裙角向师傅跑去。在手指碰到的一瞬间，一切尽化为水中倒影，雾气渐浓，最后只剩一片灰白……
“师傅！”雨淑忽然惊醒，浑身剧痛袭来，又是一点清凉打在额间，天上竟已飞起细雨。她艰难着站起，勉强抬起左手强咬着牙拔出了刺穿手心的发簪，连扯下一段衣袖缠住伤口。俯身拾起长剑，望向身后，已经只剩雨中一片黑炭。
她踉跄走向火场，水珠划过脸颊，湿透了肩上的长发，不知是雨是泪，若是雨怎会教人如此长恨，若是泪怎会此刻忘却疼痛。绕了几圈，什么也未发现。她无力的跌坐下来，顺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坛还未开封的女儿红。
剑锋一挑挑开封泥，望着周围，抓起酒坛抬头饮下，到最后径直浇在了自己的头上。一股痛楚凝在喉间，顺着酒液直淌心中。她大喝一声，抽出长剑在雨中舞起，一时脱力摔倒在了火灰之中，凄凄雨声之中，竟听不见一人失声抽泣。
雨，一直下到了黄昏。通天观外，太子走出观门，一旁的小厮打着伞正要扶他上车。他却忽然停下，望向一旁山外，一抹斜阳残照穿过暮雨，映成漫天绯红如血。远处钟声传来，扫过满林竹叶颤动，他轻声叹息“天要变凉了……”他缓缓接过雨伞，“你先回去吧……余想独赏一会雨景。”
只听车轴声远去，他提着伞缓缓走向竹林“出来吧”雨淑缓缓的从林中走出。
“看来掌门这几天并不是很好”他看着面前这人，一时犹如逃难来的灾民“那姑娘，想清楚为什么干这事了吗？”他微微一笑。
话语未落，雨淑已到他的面前，剑锋直对着他。一泓秋水生满了红色仇恨的藤蔓。顿时只听一旁风声四起，几个黑衣剑客蹿出。
雨淑好像已知此阵仗，剑锋一转。银白的剑锋划过暮色里的雨珠，空中犹如银龙飞舞，一片竹叶飞落，在碰到剑锋的瞬间化为了齑粉。好像只在一瞬之间，剑锋划破了空中的雨丝，剖开飞过的竹叶。
剑锋表面金属原子间更大的碳加强了硬度却隔断了原本致密原子间连接的韧性，此刻强大的冲击下不连续的微观结构崩裂，中间柔韧的软钢在失去硬化层保护后被轻而易举的撕裂。火光之间，一声接一声的鸣响传来。
四周剑客的剑锋刹那间纷纷断开，一阵竹叶飞过，消失在剑锋之间。
雨淑剑锋直指太子，却只见太子只是抬着一柄雨伞打在她的头上。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搭住了雨淑的剑锋“姑娘，还请心平气和，这雨中着了凉，还生着气容易生病”，却只见一柄雨伞打在头上“把剑放下。”
咣当一声，雨淑松开了握着手的剑，任那闪着银光的剑落入泥浆之中。
“看来姑娘也学会了挺多，把剑捡起来跟我去一趟金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