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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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在六点半响起。施竞宇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迷迷糊糊地摸起电话叫了份早餐。冷水澡一冲,人倒是清醒了些,他裹着浴袍边擦头发边开门。虽然但是,他还是被门口的"红衣女鬼"吓了一跳。“我,丢。”那个红红的披头散发的身影,就那么板正地杵在那儿。“你不用睡觉的?”施竞宇缓了会儿神才走出去,挪到沙发边坐下,顺手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叫多一份早餐。林珠头也不擡地丢来一句“早”,眼睛焊死在电脑屏幕上。施竞宇好奇地凑到她旁边,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正是他昨天刚给她看的《朔方山有机种植示范区规划书》里的图吗?他虚起眼睛,往屏幕前凑。这文件可从来没外传过。“你哪来的?”他惊讶地问。“画的。”林珠惜字如金。“画的?”施竞宇难以置信地对着屏幕再次确认,掏出手机打开原图对比。还真不是同一张图,但内容分毫不差。这令他紧张。“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珠轻描淡写地说,打开复刻的《葡萄种植区坐标图》,光标放在东经106.3°位置。这里是五年前那里的酒庄撤场时留下的废弃藤架遗址。“这里的地下50cm处,应该还埋着2012年铺设的滴灌管网。”她在图上圈出三个蓝色的点,“德国耐特菲姆的管网,接口有菱形标记。我2014年做土壤剖面采样时挖到过残片。”施竞宇屏着呼吸听她说话,她指点的那块区域正是矿脉勘探的主通道。“你们标注的‘核心种植区’……”林珠又指向图上绿色的区块,“其实是当年酒庄的第二代扡插苗试验区。”她调出旧数据,“2013年的根系扫描显示,这些藤的主根虽被砍断,但侧根在胶泥层下形成了网状结构——”她忽然转头看向施竞宇。施竞宇离她非常近,转头的瞬间,林珠的鼻息像一阵湿热的风掠过他鼻尖。“听得懂吗?”“听……听得懂。”林珠的话像老师突然提问开小差的学生,瞬间削弱了施竞宇对这场游戏的掌控感。“去年,我测了一下这片地的土壤,发现里面脯氨酸的含量比普通生地高出22%。要知道,脯氨…
闹钟在六点半响起。
施竞宇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迷迷糊糊地摸起电话叫了份早餐。
冷水澡一冲,人倒是清醒了些,他裹着浴袍边擦头发边开门。
虽然但是,他还是被门口的"红衣女鬼"吓了一跳。
“我,丢。”
那个红红的披头散发的身影,就那么板正地杵在那儿。
“你不用睡觉的?”施竞宇缓了会儿神才走出去,挪到沙发边坐下,顺手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叫多一份早餐。
林珠头也不擡地丢来一句“早”,眼睛焊死在电脑屏幕上。
施竞宇好奇地凑到她旁边,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正是他昨天刚给她看的《朔方山有机种植示范区规划书》里的图吗?他虚起眼睛,往屏幕前凑。
这文件可从来没外传过。
“你哪来的?”他惊讶地问。
“画的。”林珠惜字如金。
“画的?”施竞宇难以置信地对着屏幕再次确认,掏出手机打开原图对比。
还真不是同一张图,但内容分毫不差。
这令他紧张。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珠轻描淡写地说,打开复刻的《葡萄种植区坐标图》,光标放在东经106.3°位置。这里是五年前那里的酒庄撤场时留下的废弃藤架遗址。“这里的地下50cm处,应该还埋着2012年铺设的滴灌管网。”她在图上圈出三个蓝色的点,“德国耐特菲姆的管网,接口有菱形标记。我2014年做土壤剖面采样时挖到过残片。”
施竞宇屏着呼吸听她说话,她指点的那块区域正是矿脉勘探的主通道。
“你们标注的‘核心种植区’……”林珠又指向图上绿色的区块,“其实是当年酒庄的第二代扡插苗试验区。”她调出旧数据,“2013年的根系扫描显示,这些藤的主根虽被砍断,但侧根在胶泥层下形成了网状结构——”她忽然转头看向施竞宇。
施竞宇离她非常近,转头的瞬间,林珠的鼻息像一阵湿热的风掠过他鼻尖。
“听得懂吗?”
“听……听得懂。”
林珠的话像老师突然提问开小差的学生,瞬间削弱了施竞宇对这场游戏的掌控感。
“去年,我测了一下这片地的土壤,发现里面脯氨酸的含量比普通生地高出22%。要知道,脯氨酸可是衡量植物抗逆性的关键指标。”她接着在复刻图上画了三条平行虚线:“我建议,在规划中增加‘残根生态监测带’。”她指着那几条线,“以废弃藤架为中心,两侧各保留10米缓冲带。我可以提供一套微根管监测方案,记录侧根萌蘖和土壤酶活性变化——”声音里透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果能激活这些残根的抗逆基因,说不定能培育出更多适应朔方山旱区的本土品种。”
施竞宇看着她所标注的监测带,那区域精准覆盖了矿脉最为富集之处,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另外,你们这土壤剖面图里,沙砾层厚度标成30厘米了。”林珠打开自己2014年手绘的地质图说道,“实际上是55厘米,再下面就是致密的胶泥层。”
林珠突然停下来,安静的空气令施竞宇感觉到一阵无声的压迫,这使他下意识地解释:“可能是勘探团队的疏忽……”
“哦,是么?”她一边发问一边用红色笔刷在“文旅配套区”的地基位置画了个问号,“要是打算在这儿盖永久性建筑,我建议用桩基础,避开残根分布的水平层。”
“林博士的建议……非常有价值。”施竞宇强迫自己用兴奋的语调回应,心里却暗叫不好。
本以为法务的爬梳能够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钻“生地未利用”这个政策空子,把事情糊弄过去。却忘了这地方还有个对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女人。
真是麻烦。
那些他试图斩断的、属于这片土地的真实记忆,正通过眼前这个女人一点点重现。
他终于尝到了被深根绞住的滋味。
她完全有充分的理由推翻这块地是“生地”的判断。施竞宇意识到,要糊弄她,比糊弄那三个部门还要费劲。
但她言语之中又并不存在威慑,这给两个人中间留下了一条可操作的缓冲带。
“要不这样,”施竞宇战术性后仰,试探地指着监测带边缘说,“把配套区往东边挪150米,正好能躲开你说的那些残根集中的地方。那边沙砾层也就40厘米厚,种东西应该没问题吧?”他心里清楚林珠指出的55厘米肯定是对的,可嘴上故意不提,就盼着林珠赶紧点头,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矿场入口设在监测带外面了。
“这么改也行。”林珠挺直腰杆,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得再监测一下土壤墒情。”她站起来,眼下的黑眼圈青得发紫,配上她的睡衣,比昨晚还要瘆人。
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收起电脑,“后期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施竞宇紧张的情绪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留她吃早饭,林珠说熬不住了,要回去休息。当林珠告辞时,施竞宇特意送她到电梯口。
电梯关门的一刻,施竞宇冲回屋把刚才说的东西统统记下来。
林珠基于种植提出的善意提醒,实际上也都指向了未来采矿将会面临的困境。而那些种种建议,全都可以包装成“生态亮点”,既能骗取更多政策补贴,又能在监管审查时用“学术背书”作为挡箭牌。
这个对手的强大超出他的预估。
与其跟她抗衡,不如为我所用。
***
岭南庭院的水榭里,竹帘半卷,遮住了正午的燥热。
施竞宇半欠着身子分茶,蟹眼水注入建盏时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低垂的眉眼。
“院长尝尝这泡老枞水仙,听说您最爱岩韵。”他将茶汤推至龚雪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