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此时苏余恩又问道:“听裴大人的意思,似乎早已察觉‘杜鹃’的存在?据我们所知,这些‘杜鹃’隐藏极深,短则几年,长则十数年。”
裴琢点头道:“是的,就像雏鸟未从蛋中孵出之前,母鸟永远不会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杜鹃’在未做坏事之前,也极难被发现。但一旦他们开始动作,便有迹可循了。居延城中原本是有几家富户的,许多年前有两家族中人突然死光了,家产也都凭空消失。那时是我的上任在位,事件不了了之。我来之后,查询旧卷宗时看到,本是出于好奇查了查,竟查到了‘杜鹃’的痕迹。但因年代久远,很多证据已然消弭,无法再细究了,只能作罢。然而近期,我又发现了一些端倪。
“先是一个多月前,老白突然失踪,我受风雷堡牟先生所托一同帮忙寻找,得知他进了鞮汗山口,十分蹊跷。当时我曾向周遭的住户百姓问话,便察觉到他们话语闪烁不清。后来樊立到处宣扬老白叛逃,西北一带人心惶惶。但居延城中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一个声音,说老白是被迫的。当我去找这些声音时,却又如尘烟般看得见却抓不着。再细究时,便发现有些人在故意封百姓的口。这些人常带刀剑,百姓们以为是官府的人,自然不敢造次。这些人,都是‘杜鹃’。”
白音突然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引得裴琢刚入嘴的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误会我叛逃,一定会帮我查清实情的!”
裴琢无奈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说道:“再然后,明远堂报信的人抵达城中,告知了送亲队被狼袭的事情,我当时便感大事不妙。再看陆郎官给我的密信——相信宋少堂主已猜到了那并不是一封家书,不然你的手下也不会竭力要潜入我府中查探情况罢?”见宋昭笑着点头,又接着说道:“陆郎官亦怀疑狼袭之事可能是有人想诬陷风雷堡。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西北必定大乱!
“好在,我对醉春风也比较了解,诸位潜入醉春风时,我也收到了消息,同时也从诸位的谈话中了解到,送亲队中也有‘杜鹃’,且嫌疑人已被押进了醉春风。而偏巧我早知道醉春风中同样暗藏着‘杜鹃’。为免送亲队中的同伙败露,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其解救或灭口。是以,在诸位前往风雷堡后,我便联合芳姿姑娘做了那场戏,将城中‘杜鹃’一网打尽。”
“原本以为只是醉春风对郡府了若指掌,现今看来,裴大人对醉春风更是知之详尽啊……”苏余恩道。
裴琢笑了笑,道:“我的郡府,连宋少堂主手下‘角鸮’的主事都潜不进去,醉春风的姑娘们若无我的默许,又怎能那么轻易地安插进去呢……?”
芳姿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有眼无珠,小瞧裴大人了。”
裴琢摆摆手,道:“你们既无恶意,我又何必为难?不必挂在心上。大家既是同道中人,互惠互利不是更好?”
“早知裴大人已想出办法制服‘杜鹃’,当时我们与牟先生在风雷堡时也不需为查探真相那般绞尽脑汁了,牟先生甚至还派了薄谷营主去往了御金门。”宋昭笑道。
裴琢道:“事情发展得太快,我也来不及与他通气。当时他突然封闭风雷堡,我就知道,他处境困难,需要我加以协助。当我派一队府兵前去,准备伺机与他联络时,便得到消息,宋少堂主你与苏小姐已偷溜进去了。我想着,有你们襄助,他应当会有新的办法,是以未再有动作。当时我已查出小藉是‘杜鹃’,但对城内‘杜鹃’的审讯尚未完成,并不知道他会利用密道抓捕柔峦姑娘,并让樊立围攻风雷堡,让风雷堡诸位吃了些苦头。”
“我先前偷听到那个小藉的话,当时你也赶去阻止了,这才能让宋昭他们有机会跑出去,也算救了我堡上下一命。我又欠你了。”白音道。
裴琢摇摇头,道:“什么欠不欠的,你这话倒生分了。不过薄谷去一趟御金门,倒是必要。毕竟这些‘杜鹃’很早之前便散落各地潜伏,大本营的很多事情他们也不了解。比如袭击送亲队的狼究竟是怎么搜罗来、又怎么驯化的?还有,御金门上头是洪州陈氏,但陈氏究竟又是为哪位皇亲服务?他们帮西戎人夺得居延,自己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白音道:“先前我与宋昭偷听他们说话,似乎他们是意图皇位!”
裴琢的眯眯眼一瞪,异常严肃地道:“果然如此!可是,要被捧上皇位的,究竟是谁?”
“既然林甫然都掺和进来了,”宋昭道:“那么当初赏识并提拔他的安平侯,就有最大的嫌疑了罢!此人本是圣上堂弟,深受信重,倘若真做出这等背叛国家亲人的事,只怕会寒了圣上的心。”
“唔……”裴琢想了想,道:“安平侯自然逃脱不了干系。但他年岁已长,膝下无子息,即便被扶上皇位,也只能成为傀儡。我不认为安平侯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皇宫中还有一人,与陈氏有关。”
“与陈氏有关……?”宋昭皱眉想了想,道:“大人该不是想说那位陈太妃?可我记得,那位太妃所生的晋王在二十四五岁上便因病薨了,也没留下子嗣。之后她便幽居深宫,不问世事了。”
“那位晋王在世时,与当时的一位王爷十分交好,那位王爷待陈太妃也是不错。”
宋昭看着裴琢面上那意有所指的表情,心中一动。
“这位王爷,该不会是那位反叛的前魏王罢……?”
“不错。”
宋昭惊诧地看了一眼徐茋,后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说,陈太妃是爱屋及乌,想为前魏王报仇?这么多年了,她从未表露出对政局的意见,和对圣上的不满,如此看来,她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可是,前魏王当时全家已伏诛,他们又能扶持谁上位呢?”
“说不定,他的后代中,还有漏网之鱼……”
宋昭立时想到了一个人,他偏头看了一眼白音。
白音正好也在看他,察觉他眼神的那一刻,他立时摇头道:“不是牟羽。”
“的确不是牟先生。”一旁的裴琢也道:“想来少堂主也早已怀疑牟先生的身份,我也不隐瞒。不错,他的本家家主过去确是前魏王的幕僚,前魏王反叛失败后,几乎被夷全族。只因牟先生的母族与圣上关系较近,且未参与谋反,牟先生这才捡了条性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双足被砍,流放到了西北边塞。”
白音接着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当苦力,替宁寇军搬运粮草。他腿脚不好,只能跪着做事,每日却要同其他健全人一般,搬满四十担的粮食,稍有怠慢,便是鞭笞加身。后来我想办法将他救出,他的两个膝盖骨都磨没了,形销骨立地,养了好几年才算有个人形。我以为他会怨天尤人,哪知他却靠着每日搬运粮草的活计,将西北一带的地形、宁寇军的军事部署、西戎人的游击习性全部牢记于心,并加以分析,告知于我。之后我领着堡中弟兄们打了几次胜仗,全部仰赖牟羽的计谋。他心有乾坤,不拘小节,纵然是前魏王的后人,也绝做不出为一己私利而辜负天下的事!”
宋昭等人这才明白,牟羽原也曾经历过如此悲惨的过往。这样说起来,风雷堡中的这帮领头人物,或多或少,都曾有过不公的待遇或不堪的过去,但他们心怀天下,从不曾因此心怀怨恨、走入歧途。相比之下,御金门及其门下的“杜鹃”,便显得尤为龌龊卑劣了。
“不论怎样,目下所有猜测的线索我都已整理好,秘密送回京城。相信圣上接到消息之后,自然知晓该怎么深挖下去。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阻止西戎人对居延的行动。”裴琢说道。
“大人的计划是?”
“据我猜测,西戎先遣队的人后续会被杜鹃陆续安插进府兵及百姓中,一来摸清我城中军事实力,二来伺机削弱兵士实力、扰乱城中秩序,待西戎大军到达时,便可直接大开城门、长驱直入了。我自然仍如先前一般,将计就计,令他们以为计谋得逞,才好伺机将他们全部擒获。只是翟弋等人,只怕会继续坐镇这醉春风的小楼,以作大本营,林甫然应当也会在这里与他接头。因此还需各位继续潜伏在此,掌握翟弋和林甫然的动向,我们也好灵活应对。”
芳姿又说道:“我卧房的密道,可直通居延郡府之内,我们可随时互通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