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彼时小齐已带了个男人进来。那人五大三粗,身形极为魁梧,上身只着一件毛坎肩儿,一双粗壮的胳膊就裸露在外面。
薄谷一见他,立时蹦起来,开心地扑到他身上熊抱住,嚷道:“吉木匠!可想死咱啦!”
那人一张棕黑的脸无甚表情,只“嗯”了一声,任由薄谷挂在自己身上,对着牟羽一低头,恭敬道:“牟先生。”
牟羽对在座几位介绍道:“这位便是风雷堡的守城营主吉言,堡内的安危,都是由他负责的。”
几人纷纷见礼。
吉言抖了抖身子,将薄谷抖了下去,这才抱拳向各位回礼。
随即按照牟羽的吩咐,吉言便要带着几人出去用饭休息。宋昭问道:“牟先生不一起?”
牟羽笑道:“我的肠胃有疾,用饭挑剔,便不在几位贵客面前碍眼了。”
宋昭点头,没再多问。
薄谷蹦跳着本欲跟着一起出来,却被牟羽叫住:“薄谷,你且住,我同你说几句话。”
吉言似乎是个不爱言语之人,一路上宋昭同他寒暄,他也只是点头“嗯嗯”几声,再不多话。宋昭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与他搭讪。
无聊地走了一路,终于,在一条石砖道的尽头,吉言停住了,面前是一座矮砖墙围住的院落,院门处还守着六名身着裘衣的风雷堡弟子。
“第一进是堂屋,供各位议事用饭。三餐茶果定时送至,不会苛待各位。第二进分两个院子,东院幽静,供女客居住;西院供男客居住。各位如有其他需求,通知守院弟子即可,他们会尽快报知我的。因现下局势紧张,如想出院或出府,也需提前告知我,我需提前安排,以免心怀不轨之人发现各位踪迹。如有不敬之处,还请海涵。”
这是几人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且无一句废话。
宋昭抱拳躬身,客气道:“吉营主思虑周全,我等自当客随主便,多谢了。”
吉言回抱一拳,便离开了。
小院很精致,院中青石铺地,花树虽为枯枝,却修剪得干净。正中堂屋丹楹刻桷,不输中原大户气派。
走入堂屋,对墙挂着大幅青绿山水,之下是一只雕花黑木大罗汉床,床正中的小几上摆着一只铜香炉,正透出袅袅青烟,香气沁脾。罗汉床两侧,分列两排软塌,软榻前的小桌上,各摆着冒着香气的炙羊肉、鲜羊汤、烤馕,还有被炒成油亮鲜甜模样的胡芹,新鲜得如同刚刚从枝蔓上摘下的甜胡瓜,以及新沏的香茶与美酒。
见到如此多的美食,除了柔峦之外,其余在荒漠中煎熬了近二十日的已顾不得许多,纷纷眼冒绿光,扑到桌前,便大啖起来。一时之间,屋中除了咀嚼吞咽之声,再无其他动静。
不一会儿,桌上吃食被风卷残云般消灭掉,几人这才打着饱嗝,捧着撑圆的肚子,懒洋洋地依靠在软榻边的凭几上,或吃茶消食,或饮酒取乐。
苏余恩捧着茶杯,问道:“这风雷堡中,除却堡主白音,我们已见到了牟羽、风营营主薄谷。雷营营主胡进章先前定亲时我就已见过。然后便是方才的守城营主吉言。这些人,便是风雷堡的核心了罢?他们都是什么来历?”
宋昭先道:“薄谷是乌护族人,只不过全族大半都已沦为西戎奴隶。他年少时组织奴隶反叛,逃了出来,胆识过人。”
柔峦接着道:“雷营营主胡进章,原是边境一小官家的贱奴,西戎侵扰时这小官全家被杀,胡进章拼死救出了小官的幼子。那孩子稍稍长大后,出于恩义,替他脱了贱籍。此人也是忠义之辈了。”
徐茋再道:“吉言本是个普通木匠,因不满一恶霸欺压百姓,失手将其打死,为避官家追捕,逃到了这里。说来,他虽是个好人,但却是个逃犯。”
苏余恩默了默,道:“世道不公,他们也只是可怜人。”
宋昭、徐茋、褚赫三人却是愣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从苏余恩口中听到如此善解人意的话,且是对自己曾最厌恶的风雷堡的人说的。
苏余恩又问:“那那个牟羽呢?此人身怀异才、绝顶聪明。他可不像是普通人。”
宋昭点头道:“先前我师弟在居延城里作了打听,竟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实在是神秘。不过,据说他双腿虽在,双脚却皆没了,这似乎是受了刖刑。”
“刖刑?”徐茋诧异道:“依我朝法典,这是罪责仅次于斩刑的叛贼才会受的刑罚罢?”
“不错。”宋昭点头道:“他的衣着、这宅中的设计摆设,都极为华贵;且其谈吐不凡、博学多才,又对朝堂政局熟知。我猜测,他极有可能出自官宦之家。若他当真受过刖刑,那么便很有可能来自叛臣家族。而依他的年岁来看,近二十几年来他或他家族有可能卷入的叛乱,就只有……”
九年前,在皇位争斗中失败被贬至宣州数年的魏王,因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和不甘而发动叛乱。那场叛乱虽很快便被平息,但当时宋昭徐茋所在的润州却是损失惨重,徐茋更是因此而命途大变。
那时的牟羽,比宋昭徐茋大不了几岁,应当是被家中远亲连累,才被判了刖刑。但终归,他与魏王有关联。这样的人,白音竟敢收留,并奉为上宾,还委托其协理风雷堡,此人可真是胆大包天。
“这风雷堡,还当真是卧虎藏龙,竟连逃犯叛贼都敢窝藏。”苏余恩嘲讽了一句。
几人听得出来,她这句话戏谑居多,倒没什么愤怒轻视的意思。许是一路来经历了太多荒唐事,她已见怪不怪了。
因此几人也未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宋昭道:“都先去歇息罢,大家也都累了。”
几人便自堂屋侧后门转出,去了后院。
后院一片石子铺成的空地,一左一右各有两个月洞门,通向另外两个小院。
几人暂别,女的去了东院,男的去了西院,各自休息了。
牟羽与吉言安排得很是周到,厢房中已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与干净的换洗衣服和被褥。宋昭洗漱干净,一头便倒在了床上,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轻飘飘如置云端,鼻尖竟还有秋桂淡香萦绕。
“已是入冬时节,哪里来的桂花香……?”他脑子混沌地想着,缓缓睁开眼,却见身前正坐着个倩影。
是徐茋。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轻纱襦裙,玉肌雪肤、身形袅娜。那脸上的长疤竟不知何故已然消了,露出月华般清丽的容貌。云鬓之上毫无赘饰,只攒着一簇金桂,散出醉人的甜香。此时她正望着他,脸上笑靥如那桂香般甜美可人,直望得宋昭心荡神驰。
“你怎么……”他喃喃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徐茋笑道:“我这样,你不喜欢么?”声音娇软。
“喜欢……喜欢……”宋昭点着头,呆呆地回应着。
“那,我多陪你一会儿好么?”徐茋笑得更甜了,柔柔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