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修改) - 青梅如豆 - 六月焦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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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修改)

第八章(修改)

某日的午后,草草用过午饭后,在毒辣的日头之下,众人正蔫头耷脑地向前行进着。

突然,队伍后头起了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便有一位明远堂弟子自后头策马奔来,向宋昭禀道,后头的几匹马突然暴躁不安,将辎重与嫁妆甩了下来,需得重新整理。

最近几日也不知怎么了,队中的马匹异常烦躁,动不动就撂蹄子乱哼哼,甩落辎重陪嫁的事屡见不鲜。宋昭着负责照料的马奴们细细查验了,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只得归咎于沙地难走、负重过多,引得马儿们发脾气了。如今再有弟子来报,宋昭也不当什么新鲜事了,着人帮着去清点整理了,队伍复又前行。

艰难地翻过了几座沙丘之后,日头开始偏西。寒意与疲累一齐袭来,大家都有些泄气。队中有人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说好不出五日便见弱水么?这也五六日了,哪里见到水的影子了?”旁边不少人跟着附和。

正一边议论一边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却发现前面的人突然停了,队伍最前头一阵熙攘。

“这是怎么了?”众人好奇,纷纷凑向前去,一看,却都愣住了。

只见眼前陡然一片开阔,前方的沙地逐渐平缓,间有些枯黄的干草枝条。一直向前延伸,便出现了一大片树林。林中树木疏而不密,树干颀长,树皮泛白,枝桠向上伸展着,却连片叶子都没有。树林那边,连着一片结着冰碴的海子,在橙红日光的映照下,泛着橘金色。

这可不是说什么来什么?方才还在抱怨的几人,如今却是看着眼前之景,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一旁的陆郎官忍不住笑道:“终于瞧见这片胡桐林啦!连着的那片海子便是弱水了。到了此地,离居延也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了!”

他这一发话,众人便如锅中煮沸了的水一般,欢呼雀跃、沸腾不已,恨不能立时便飞到林子那边去。倒是宋昭淡定,一阵呼喝之后,将众人稳住,下令仍是三十人一队,规规矩矩地向胡桐林那边进发。只是大家心中喜悦,脚下也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便来到胡桐林边,随后什么也不顾,撇下行装,便欢叫着奔进了林子里。

宋昭此时也不好再阻拦大家,见日头尚还挂着,扎营也不急于一时,便任由众人去撒欢了。

马车里的苏余恩也早已知晓外面的情景,车一停,便跳下马车,同几位师弟师妹一齐扯着吴允玩闹去了。徐茋随后下来,看着苏余恩同师兄弟们在林中追逐打闹,也不跟去。此地她也来过,已不新鲜了,是以慢悠悠地踱到褚赫身边,二人就站在林子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宋昭自马上下来后,十分操心地将胡桐林并那片海子巡视了一圈儿,叮嘱了几位在海子旁玩耍的弟子们小心后,正看到他们俩在交头接耳,便凑了过去。走近时,听到褚赫低声含含混混地说了句:“……能再见你……很欢喜……”

宋昭脚下顿了顿,又再迈步过去。那二人意识到他过来,便停了话头。宋昭嘴上拗出个笑来,对二人道:“在聊什么?”

二人竟不约而同地道:“没什么。”

宋昭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心里很不是滋味。褚赫是个闷葫芦,少时都是宋昭与徐茋争吵不休,褚赫只有无奈地站在旁边干瞪眼的份儿。如今,他们俩倒走得近,反倒显得宋昭多余了。

说起来,褚赫剑眉星目,身形颀长,若不是天生一张冷脸,爱慕者不会比宋昭的少。那日徐茋被从玉塔县牢里救出时,褚赫非但一眼认出,对她的容貌也毫无嫌恶之意。在徐茋眼中,这样的人,应该很值得依靠罢……

褚赫看着宋昭的脸色由白转黑,心下觉得不妙,忙道:“我去林子里看看。”便拔腿开溜了。

而徐茋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宋昭心下苦笑,面上只装得若无其事,同徐茋闲聊:“这里景色不错,不知其它季节,是怎样的风景?”

徐茋望着林子,回道:“春日冰雪初融,流水潺潺,草木新绿;夏日绿荫如盖,有花与叶同生,色如踟蹰;秋日金叶满枝,芦苇焦黄。冬日便如现在,稍显寡淡了。但人道胡桐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在荒漠中看到胡桐林,便是看到了生机。此片胡桐林是这荒漠中最大的一片,也是去居延的必经之地。到了这里,便可放心了。”

宋昭点头道:“在这杳无人迹的大漠中困了十数日,如今看到这片林子,确实让人精神一振。你形容此地甚美,许是很喜欢这里罢?”

徐茋盯着胡桐林,回忆道:“先前在马帮中,常护送商队到居延,每次穿越大漠都提心吊胆的,直到看到这片林子,心才敢放回肚子里。人松懈下来,自然便有心情赏景。是以这里的景色,总是令人难忘。”

宋昭知晓马帮的营生虽来钱快,却十分危险不好做,徐茋一介女子混在其中,断然不易,心中不免有些心疼。但他又没脸多问,最后只讷讷地问:“听说最后……马帮散了?是为何散的?”

徐茋缓缓扯了扯嘴角,似是要笑,却最终扯出个哭丧脸来:“我们帮主憨得很,四年前西戎来犯,他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领着帮里一班弟兄便冲到了边境。那时顾及我娘,我没跟去,回玉塔县做些杂事。从此,再未听到过他们的音讯……”

宋昭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四年前,一向只会骚扰偷袭小打小闹的西戎,突然集结号称十万的兵力,穿越北方高山屏障,南下直取居延海。而彼时的宁寇军,眼高于顶,养尊处优,积重难返,面对西戎一反常态地猛烈攻势,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若非朝廷紧急调集邻州府兵前往增援,边境平民也自发组成民兵抗击,只怕居延海并居延城、甚至是半个西北都护府,都要失守了。自此之后,军事力量的天平,开始向西戎倾斜。而这场颇具转折意义的战争,被称为“漠海之战”。

此战中,皇朝官军与民兵皆死伤惨重,几乎是用数以十万计的血肉阻住了西戎的来犯。徐茋的那群马帮兄弟,只怕也在其中。

想到此,宋昭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叹道:“众兄弟高义,乃英雄也。”

徐茋却是摇头道:“我倒宁愿他们好好活着。边境连年纷争,百姓苦不堪言,都盼着朝廷能将西戎一举歼灭,不再受侵扰之苦。可宁寇军毫无建树,如今,大家只能指望居延的风雷堡了。”

宋昭点头,干巴巴地赞了一句:“风雷堡果然了得。”

漠海之战中,白音带领风雷堡兄弟奋勇抗击西戎,声名大噪,临近不少江湖上的散兵游勇皆慕名前去投奔,更使得风雷堡日渐壮大。而反观西北都护府与宁寇军,战后主要将领虽遭撤换,但其内部早已腐朽,高官为保自己的荣华富贵,只顾互相猜忌,内耗过度。而西戎虽亦在漠海之战中大伤元气,但此后针对西北都护府还是发动了数次小型侵袭,宁寇军都应付得甚是艰难。圣上虽有心整顿,但却不能一朝一夕间成事。此次他暗中授意的秀荣山庄与风雷堡的联姻,除却拉拢牵制风雷堡之外,也是想借此契机解决西北都护府与宁寇军内斗这一难题。

只是此等机密,宋昭不便与徐茋坦言。纵然徐茋的话似乎是代表了百姓们对朝廷发了一通怨气,他也不好维护。

而此时,徐茋又开口了:“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宋昭看向她,示意她问。

徐茋道:“这秀荣山庄与风雷堡联姻,也算是件大事。看你们送亲这阵仗,也知秀荣山庄十分看重。但如今都快到居延了,却不见风雷堡有什么接亲的动静,这是为何?”

宋昭一时无言。这又是一个令他难以坦率回答的问题。

自朝廷授意秀荣山庄与风雷堡结亲之后,白音倒是答应得痛快,可也只是给秀荣山庄送去了十分丰厚的聘礼,纳彩、问名、纳吉等程序一概省了,请期更不用说,还是安平侯给定的日子。白音自己不来,仅派了一位有头有脸的手下来山庄露了个面,草草了事。表面上说是西北没有这样繁杂的规矩,且抗击西戎无暇抽身。私下里谁人不明白,风雷堡这是在朝廷那受了气,转头朝秀荣山庄甩脸子来了。朝廷那边呢,只要风雷堡服软,便称了心意,哪里管秀荣山庄委屈不委屈?

苏誉钦满腔怒火却不能与外人道,只与宋昭的父亲暗地里抱怨了几回,对宋昭亦是殷殷嘱托,帮忙看顾好苏余恩。而在陪嫁上,更是费尽心思,置办得异常丰厚,唯恐自家的宝贝女儿被瞧轻了。送亲队伍中这许多秀荣山庄的弟子,其中大半是要跟随苏余恩留在风雷堡的,便是为了让她有所倚仗。苏誉钦为了这个女儿,可算是煞费苦心了。

是以苏余恩尚未嫁入风雷堡,这两家却已成了冤家。宋昭夹在中间,却是左右为难,不管是谁的不是,他都不能说。是以他只是回道:“听说最近西戎异动频繁,许是抽不开身罢。”

徐茋一听他这含糊其辞地言语,便知是推搪之词。略一琢磨,便也明白,只怕风雷堡对这门亲事,是不情愿的。她暗叹口气,看着胡桐林中与师弟师妹们追逐打闹的苏余恩,心中升起怜悯之感。

这场婚姻,终究没什么情意可言。风雷堡固然委屈,苏余恩却更是无辜。她被迫远离疼爱她的家人,即将嫁给一个与她芥蒂颇深的男人。而她那将与她相守一生的丈夫,在尚未相见时便对她和她的家族如此怠慢羞辱,她却只能生受。

看她平日里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但心里是否如表面这般满不在乎?

“少女不知罪,却把心扉湮。”徐茋低低叹道。

宋昭听了,心里却更加难受。

徐茋怜悯苏余恩,却不知她的话,更像是在说她自己。

当年她被明远堂收养,因着叶荀的缘故,堂中弟子与下人待她倒也客气。但人人都清楚,堂主宋逾明不待见她,是以那客气也只是面子上的。那时的宋昭心粗如棒槌,自觉她被自家收留很有福气,见她越长大越爱用冷脸待人,心中还曾腹诽她是个“白眼儿狼”来着。尤其他跟着父亲同官家混了几回后,心中污糟一片,便越发看她不顺眼。有时周围人凑上来编排她的不是,他更是连半分维护的心都没有。

及至徐茋失踪,接连几年杳无音讯,宋昭懊悔之下再回想她在时的点滴,才察觉,她在明远堂的几年,着实过得不怎么顺心。但却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

细细想来,真心待她好的,也只有母亲。但也正是因为她,母亲与父亲不和,她心中只怕负疚甚重。而自己同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本应是她的倚靠,自己却只顾得自己的那点委屈,一时负气将她抛下……

“宋昭,你还真不是个东西。”他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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