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修改) - 青梅如豆 - 六月焦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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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修改)

第七章(修改)

人堆当中的徐茋将将啃完那条肉干,便有人十分赶眼色地递上了巾子与水囊。徐茋也不客气,接过巾子来擦擦手,又拿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抹嘴,才开始讲道:

“前几日我也讲过,居延虽居于大漠深处,却是沙漠绿洲。城落处乃是一大片盆地,北边儿是风雷堡,再往北便是居延海了。弱水也是擦着它的边儿注入海中。那一片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比之江南也毫不逊色——说我夸大其词?呵,数年前我尚未到过居延之时,也这么想。直到我亲眼瞧见城外的千亩粟、麦、稻田,还有数不清的瓜果园,才知沙漠中还有如此丰饶之处——不过可惜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冬日田里可没什么东西。不过夏秋所收的粮食瓜果储备都很充足,冬日里的吃食也很齐备……

“唔……蔬菜确然不及中原和江南种类繁多,百姓吃得也少。但因居延城周围草场众多,那里的牛羊可不少。冬日里他们常吃炙羊腿……你们吃过?嗐,京城的炙羊腿怎么能比?居延人炙羊腿都是用特制的香料,整只羊腿放火上烤,外皮又焦又脆,里面的肉又嫩又多汁。用刀割一块下来,加上香喷喷的乳酪,再用胡饼夹着,这么咬上一口……哇……绝了……绝对比你在中原吃过的最好的古楼子还要美味!还有,他们用沙糖、牛乳、米粉和成的石蜜,入口香甜绵软,在这风沙遍地的地方,还有润肺之效,可谓是珍品!

“先别忙着吞口水呀,最绝的还没说呢。你们在京城时,可吃过葡萄?不错,莫说朝官,连圣上可能都没吃过几回。葡萄运输不便,在中原太少见啦!可居延就自产葡萄,夏日收获之时,葡萄颗颗如深海紫珠,饱满圆润,食之甘甜多汁,只要你出得起高价,便有这等口福。还有番石榴,甜瓜,皆是香甜无比……”

宋昭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徐茋侃侃而谈。她声如清泉,悦耳动听,所描绘之事物又新奇有趣,引人入胜。而她说话时神态自信从容,又认真专注,一如她少年之时与夫子论辩时的模样。

母亲曾说,徐茋像极了她那学富五车,又有些古板的父亲——前朝谏议大夫徐韬。

徐韬少年时登科及第,一路升至谏议大夫,本来前途光明。只是他脾气太过刚直,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最终害了自己,害了家人。

十八年前,徐韬上书弹劾前朝魏王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哪知魏王反将一军,徐韬被诬陷贪赃枉法而遭贬黜。又因其手中握有魏王不轨的证据而遭追杀,终在左迁的路上惨遭灭门。唯有当时只有七岁的小女儿徐茋,被家中下人拼死救出,带着证据日夜奔逃,躲避魏王的搜捕。

宋昭的母亲叶荀与徐韬的夫人、徐茋的母亲乃是同宗,两人自幼时便交好,是以她得知情况后,不顾丈夫的反对,执意去寻找徐茋,并将她救回家中。

当时的明远堂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门派,但徐茋的到来,却招来了魏王的疯狂报复。宋昭的父亲宋逾明原是闲云野鹤,却为了满门安危,不得不寻求魏王的死对头——当时的赵王,亦是现今的圣上——的庇护。徐茋手中的证据最终促使魏王失势、赵王上位。但明远堂却再也逃不开朝廷的钳制,被卷入政治漩涡中无法自拔。

自恃清高的宋逾明被扯入浊浊泥淖,抑郁不已。他一腔怒气全撒在了招惹是非的妻子身上。而叶荀为人仗义豪爽,不觉自己有错,直斥丈夫自私无情。二人终有了嫌隙。那时宋昭还小,不明白原本鹣鲽情深的父母为何开始频繁地争吵。待长大了些,才从父母那里偷听到的只言词组中明白,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女,竟是导致父母关系不睦的罪魁祸首。

然后,他听到了书塾中同窗们私下的议论。他们说,明远堂如今之所以如此风光,不过是靠了徐茋。宋昭日日与她出双入对,亦是为了牢牢抓住她,以防自家地位不保。

再然后,父亲出于无奈,开始带着他与官府打交道。那些官员虚伪丑恶的嘴脸,那些下作阴险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令宋昭作呕。

他开始冷落徐茋,对她恶语相向,有时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徐茋不在了,他和父亲,还有母亲,会不会开心些。

一念成魔。九年前,在那场魏王不甘决绝的叛乱中,他撒手丢弃了徐茋。

时年魏王被贬宣州,却是韬光养晦,暗中蓄起一支叛军,于某夜潜至邻近的润州,趁守军不备,攻破城门,在城内烧杀抢掠。徐茋与一众大户女儿们恰好被困在女塾之中,宋昭集结了那些大户家的子弟前去相救。

在那些慌乱的女孩儿们中间,他分明看到徐茋见到他时露出的安心期待的表情,身边却恰巧有人风言风语,取笑他与徐茋的关系。宋昭碍于面子,竟无视她奔来的身影,反而抓住了其他不相干的女孩子救走。他以为,同去解救的人数够多,总有人会将她救出来,是以不及确认,便跟着父亲一齐带着明远堂的弟子们到别处反击叛军。几个日夜之后,待叛军终于被压制住,疲累的宋昭回到家中时,一脸担忧地母亲却告诉他,徐茋一直没有回来。

宋昭有些懵,急急赶到女塾,却只见堂后的庭院中大片大片的干涸的血迹混杂着腐黑的碎肉骨渣,腥臭冲鼻。血迹中,一些不知从什么衣服上撕下的零零碎碎的布料被血染透,黑乎乎粘在地上,丑陋又惊悚。

他慌了,问遍了那些大户家的子弟与女孩子们,没有人见过她。

他开始搜寻润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尺一寸不曾放过,却仍不见她的踪影。

母亲没有怪他,只是日渐沉默寡言,更是搬去一处偏院独居,鲜少露面。父亲原先迁怒于徐茋,对她一直不太好,却也开始愧疚不安,帮着宋昭在各地打听徐茋的下落。几年过去了,连褚赫都开始劝他放弃,他却坚持摹着她的画像,不肯放手。

而今,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他竟见到了活着的她,活着的面目全非的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你莫不是编出这些来诓骗我们罢?”突如其来地一声大喊,惊醒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宋昭。

人群中的徐茋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回答那位弟子的问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你们到了居延,亲眼看看,便知我说得真假了。如今你们行路太慢,若肯加快些脚程,照我估计,不出五日,便可见弱水,再沿弱水北进,居延也就不远了。”

众人在一霎的寂静之后,便爆发出了又惊又喜的欢呼声。

“这是真的吗?我们终于要到了?!”

“阿弥陀佛,我以为永远都走不出这片该死的沙漠呢!”

“你说得我们到底能不能信呀?莫给了我们希望,最后又让我们失望啊!”

徐茋笑道:“你们可以去问问陆郎官,他自然晓得。”

有人已迫不及待地跑去了陆郎官的庐帐,不多时,便又蹦又跳地回来,兴奋地道:“陆郎官点头了!说徐侍女说得是对的!”

欢呼声再起,在寂寥的大漠之中,显得尤为热闹。

拜徐茋所赐,突然到来的希望,以及众人在听了徐茋的故事之后对居延生出的向往,终于在各自疲累寒冷的心里占了上风。艰难地行程,也不再那么难熬,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加快了。

“多亏你了。”宋昭找了个机会,走到苏余恩马车旁,对坐在马车里的徐茋道。

“没什么。”徐茋正从苏余恩面前的碟子里挑了块甜酥,塞进嘴里,对苏余恩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地回着:“不过是问什么答什么。说来你应该谢谢苏小姐,若不是她整日里张牙舞爪、眉飞色舞的,也不会引了别人好奇。这几日,我的口水都要说干了。”

苏余恩气鼓鼓地白了她一眼,道:“我的茶水你也不少喝,多说些话怎么了?没瞧见他们这几天对你恭恭敬敬的模样么?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宋昭看着她们斗嘴,笑而不语。

不论怎样,她还活着,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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