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77%
第77章77%
早在他们进入生得领域的一瞬间，黑岛智久就昏了过去，五条悟不耐烦地将人塞回车里，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虚假的“小世界”。
死在他手中的咒灵数不胜数，但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生得领域了。
这是，画中的世界。
整片天空像是一片肮脏的画布，被造物主用稚嫩的笔触画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线条，油画棒特有的粗糙颗粒感让头顶的天幕看上去虚假又脆弱，但那几朵被精心描绘出的五彩斑斓的云朵又展示出主人的专注——仿佛一个孩子在拼尽全力描绘出自己眼中的世界。
这乱七八糟的配色看得五条悟眼睛疼，但清定却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样，这些充满童趣的混乱色块充满了孩童特有的自由，那是成年人永远也无法再拥有的，脱离理性的美感。
“它……他好像并没有恶意。”清定小心地绕开脚下呲着獠牙发出无声咆哮的“花朵”，推开了那扇被简单几笔勾勒出的“大门”。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像是卡了bug的游戏贴图般若影若现，一会儿是血腥残忍的白骨神庙，一会儿又变成童稚天真的手绘般红顶大宅。那房子是如此可爱，他曾在小惠儿时的绘画中见过无数次，三角形的大房顶，正方形的楼体，简陋却完整的建筑前，漫山遍野的鲜花怒放着，一家人手拉手站在房子前，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勾勒出大大的笑容……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五条悟站到清定身后，将他揽进怀里，单手遮住了少年的眼睛，那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划过他的掌-心，勾起人心头的痒意。
“别看。”收敛了轻浮笑意后显得格外清冽的男声灌进清定的耳朵，低沉悦耳到让他脸颊微微发红。他很少见五条悟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每次都帅到他代码错乱，那是顶级猎食者发现猎物时才显露出的压迫力，“这个领域分两层，没有咒力的生命会被表象迷惑。”
如果不是因为清定的种族特殊，他在进入这里的一瞬间就会像黑岛智久或者松田阵平一样，被无处不在的诅咒缠绕，最终失去意识。
五条悟扯下眼罩反手套在清定手腕上，贴在少年耳边，声音轻哑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你不需要用视力，只需要根据能量源扫描出它们的轮廓。好孩子，你会比任何人类都做得更好。倒数三个数，睁开眼睛后告诉我，这座神庙里，有几个生命体。”
“三。”
扑通——领域的心脏在虚空中开始无声搏动。
“二。”
白骨神庙内，枯坐在门后等待已久的怪物擡起了头。
“一。”
日轮般璀璨的金色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无机质的目光直接对上了那扇半敞开的“大门”。
“……两个，重叠的两个——”哀恸如杜鹃啼血的不甘尖啸自神庙内炸响，清定从来都平静无波的声线竟然微微颤抖，五条悟感到掌心一阵湿润，那是自人造生命流下的泪水。
清定木然地看向神庙的方向，那股不属于他，却与他同源共生的痛苦几乎将他的心脏搅成碎片，那是亡者不得安息的愤怒，是生者苦陷囹圄的不甘。水银荆棘不顾周围怨气缠绕冲天而起，疯狂地攻击着四周的一切。
五条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但那些能够吞噬一切的剧毒金属却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水银荆棘快速增殖生长，不知疲倦，无所畏惧地袭向那座白骨神庙，但这种物理层面的攻击却被对方完全无视，密思拉合金甚至不能伤到对方一丝一毫，好在清定理智尚存，没有耗尽最后一点能源强行启用高能耗武器。
水银荆棘构筑的牢笼内，那些藏在土地的低阶咒灵被愤怒的密思拉合金一茬茬粉碎，又一茬茬重生，五条悟神情冷凝，用力扳住清定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在向我求救，我在向我求救……”少年面无表情，完全解除了拟态伪装的他有一种极为冷硬机械的非人感，过于精致的五官像是冷血动物闪着寒光的鳞片构成的美艳花纹，无端地让人发怵。
“我那可怜的同胞……他的尸体被困在了那里——”他被五条悟紧紧拥在怀里，像安抚孩子般一下下拍打的后脊，但他仍旧僵直着身体，那双因为愤怒和痛苦而越发明亮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始终纹丝不动的白骨神庙，颤抖的声线中带着令人心寒的冷厉。
千年前，在载满智械体的战舰直面遭遇宇宙霸主星之彩后，主脑用自己百分之八十的能量换得一线生机，带着残存的智械体胚胎坠落蓝星。但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胚胎受到重创，在千百年的休眠中变成了一具干瘪的躯壳，生机全无。
密思拉合金并非毫无破绽，它们就像进化狂潮中逆水而行的小舟，如果不能在限定时间内吞噬更多基因来弥补自身，那就将彻底失去灵性，变成毫无理智的寄生者，这也是星盟将之列为违禁物品的重要原因。
奇美拉文明被摧毁后，希普雷萨完美执行了造物主伊莱恩最后的指令，杀死了他能找到的每一个奇美拉血脉，在碳基智慧生命的尸骨上重建了机械帝国。他的同胞们在铁与火中诞生，由他赋予智慧与生命，再由密思拉合金母株上一阶阶分裂出的流体金属构成他们具现化的躯体。
他即族群，他即帝国，他即文明。
但这种他即唯一的集体意识却有一个致命缺陷，除他以外，整个族群皆无“自我”。
当主脑被迫休眠后，所有智械体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无法找回回家的路，他们散落在世界各地，无知无觉地静静等待着主脑的苏醒。但被五条悟唤醒后的清定被重新赋予了人格，他破碎的记忆和始终见底的能量池让他没办法再定位乃至唤醒这些沉眠在海中的胚胎。
但显然，有人找到了那些已经无法再醒来的“躯壳”，并将他们肢解，分裂，再缝合出一个极为危险的怪物。
这是侮辱，是挑衅，是对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同时的亵渎。
“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的骨头碾碎——”清定看着五条悟，一字一句道。他手-指抽动着慢慢攥紧，尽管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语气却像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一般压抑沉重，带着决绝而狠辣的气息。
从那一大团纷杂思绪里抽丝剥茧捋清事情经过的五条悟闻言从容地勾起唇角，像小时候一样与少年十指相扣，轻轻口勿去清定脸上的泪痕。
“好主意，在折磨人方面我还是很有心得的，带我一个啊。”他故作轻松道，安抚着他气到发疯的小ai，同时还要稳定咒压，警惕着那座神庙里的东西。
“重叠的两个。”
这意味着被缝合进死去智械体躯壳的，是一只真正的特级咒灵。
神庙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黑洞洞的门内空间中，沉重的脚步声慢慢传来，一道看上去并不高大的身影佝偻着出现在门口。他竟然还保留着基本的人形，粗糙拙劣的缝合线遍布了他整个身体，一半脸是干瘪的人类皮囊，一半是黑色淤泥般的诡异形态，他始终捂着心口，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那里明明和白窟山庄的咒灵一般，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孜孜不倦对着白骨神庙狂轰滥炸的密思拉合金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再次身形暴涨，铺天盖地的水银荆棘不顾损伤，凶残地扑向这个亵渎了同族尸体的怪物。
然而对方却看也没看头顶袭来的金属狂潮一眼，只是朝着五条悟的方向僵硬地张了张嘴。
五条悟略微诧异地挑了挑眉，打消了一个“苍”将对方物理超度的念头。
他说：杀了我。
叛逆儿童五条悟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俯身在清定耳边叮嘱两句，让杀气腾腾的少年板着脸收回了持之以恒发起攻击的密思拉合金，站在五条悟身后用极为恐怖的眼神死死盯着某个站在神庙门口就不再向前的咒灵。
“喂，上路之前简单聊两句怎么样？我们远道而来，进去坐一坐喝杯茶不过分吧。”五条悟带着清定悠哉游哉地向着神庙门口走去，每前进一步，便有诅咒被搅碎前的哀嚎声阵阵响起。他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座堪称雄伟壮观的白骨神庙，仿佛郊游的小学生一般拍着手，漫不经心道，“很有创意嘛，这是你的作品吗？孟次？”
随着这个名字轻飘飘落下，那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主动寻死的咒灵猛地擡起头，空荡荡的眼窝直视着五条悟的方向，那被伤疤和乱七八糟的缝合线铺满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情。
五条悟静静看向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牺牲品，语气平淡而温柔，却比最锋利的刀剑更加尖刻，刺痛人心，“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吗？也是，你的名字就和你本人一样毫无价值，即便白窟山庄里堆满了你的作品，即便你为黑岛家献出了一切，也依旧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他摊开手，笑得云淡风轻，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比特级咒灵更邪恶丑陋的怪物，而是一个普普通通误入歧途年轻人。
“在死之前，至少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啊。”五条悟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轻描淡写地踏进了那道将密思拉合金死死拦住的无形防线，“你那么努力地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据，总要让自己死而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