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71%
第71章71%
【死亡是生命的余晖。】
山谷前伫立着的苍白冰冷的巨大墓碑上，只镌刻了这么一句恍若叹息般的墓志铭。
这是霓虹南部最有名的艺术馆，由黑岛家创办的，建造在墓园之中的标本博物馆。
它坐落于山谷之中，雾霭茫茫之处。沿着唯一一条与外界勾连的小路向着幽暗森林的深处开去，车窗外的绿意被薄薄的雾气所掩盖，越往里，草木越盛，连阳光都为之退却，只剩下一片潮湿黯淡的墨色。
“这里全年开放，但游客不是很多，主要的资金来源是捐献和私人定制。黑岛家的本家成员就住在这，这里不仅是博物馆，还是他们的老宅和工坊所在地。
同时我们也提供顶级的酒店住宿和餐饮服务，不过只有收到邀请的贵宾才能入住白窟庄园。当然了，为二位贵客，本家将为您们开放全部权限，以供您们尽情参观。”
说话的向导是黑岛家派来迎接贵宾的专员，本家对这次希普雷萨集团的考察非常重视，更别提还有五条家家主这个重量级人物。总之，他拿出了自己最亲切的服务态度，务必要让这两位贵客感到宾至如归，最好忘记旁系那家人出的破事。
想及此处，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难掩骄傲，有意无意地提到：“黑岛家人丁兴旺，但本家和旁系是不同的，我们更专注于标本艺术，远离城市喧嚣，所有人几乎一生都不会离开稻佐山。生于此，长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埋骨之地。”
向导的语气郑重，让一直好奇望向窗外的清定也不由得为这种献祭般的追求感到肃然起敬。这个年轻人身形瘦削，神色阴郁，如同山谷中隐藏在雾气里的黯淡植被一般，其实看上去并不讨喜。但此刻，他的眼睛里闪耀的光芒却如此纯粹而璀璨。
“您也是一名标本师吗？”清定好奇问道。
向导望向这个被五条家主带在身边，漂亮得过分的男孩子，和气地笑了笑：“很遗憾，但我只是个介绍员。黑岛家的家传秘技只传给本家嫡系，我并没有学习的资格。”
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五条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又一个该进博物馆的老掉牙家族。
哦，不对，这群家伙已经住在博物馆里了。对向导的花式马屁并不感兴趣，五条悟将自己的小圆墨镜扣到脸上，旁若无人地往旁边一倒，正正好压在清定身上，一米九的身高即便是在顶奢越野车里也显得有些委屈。他不耐烦地将脸埋在少年的肩窝里，拿着手机开始看那个“白窟山庄”的网络评价。
【食物味道很好。服务很贴心。】
【标本做得很精致，很有艺术氛围。我在这里完成了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酒店不错，氛围独特值得体验，我超爱这个浴室。嘿嘿嘿。】
五条悟的目光在最后一条评论上停留几秒，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意味深长，他抓住清定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果不其然看见少年的耳垂忽然变得鲜红如血，埋下头不再和向导说话了。
“我开始期待这次旅行了。”他亲昵地贴在清定耳边撒娇似的低笑着“你能做到的，对吧？”
＊
汽车停在了山谷深处的陵园门外。五条悟嚼着泡泡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大片墓碑，和被墓碑围绕着的独栋漆黑建筑，抽了抽嘴角：“我们这是来给谁上坟？”
与外围雾气蒙蒙的黑森林不同，这里完全没有那种压抑阴沉的氛围，反而芳草依依，花团锦簇，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芳香，沁人心脾；高大松柏上垂下的彩缔在风中舞出绚烂的弧线，即便此时天色昏暗，但这些明丽的颜色却为这片象征着死亡与哀悼的坟茔增添了些许勃勃生机。
但这仍旧无法掩盖此处是一个墓地的事实。
五条大少爷这辈子住过形形色色的高级酒店，但是坟景房还是头一遭。他在心里琢磨着直接摆烂把这破地方买下来再轰个一干二净会不会被杰骂成狗。
“这些是标本的坟墓，五条先生。”面对五条悟不善的语气，他仍旧面不改色，弓着腰身毕恭毕敬道，“这些生命为艺术作出了伟大贡献，我们将它们的血肉埋葬于此，既是纪念，也是感恩。”
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但五条悟却完全不为所动。他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扫视过那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石碑，从清定兜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捂在鼻子上，一手扯着清定卫衣的帽子不让他上前——这孩子似乎对那些造型各异的墓碑很是好奇。
“别过去。”五条悟特有的散漫声调通过那根特制的颈环在清定脑子里响起，拉长声音地抱怨，“到处是枉死的怨气，臭死了。你正前方五米那个长得和爆米花一样的石碑上还坐着个缺胳膊少腿，没有皮的弱鸡咒灵，噫，它舌头上的斑疮还往下流脓——”
技能点全点在科技树上，完全看不到这些神神鬼鬼的唯物主义者清定：……
在向导奇异的目光中，他噔噔噔后退两步，站在五条悟身边紧贴着他，一脸乖巧温驯的模样。
“这里的墓碑都是由家主亲自设计的，您不喜欢吗？”向导仍旧维持着自己恰到好处的微笑，轻声问向清定，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和这片山谷上空阴沉压抑的天空一般，莫名地让人心慌。
对他人情绪变化并不十分敏锐的清定微微蹙眉，即便是他，也能感受到这人虚假笑容下暗藏的阴暗情绪，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家的艺术？
“……抱歉，我只是突然发现——”他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扫了一眼眼前各式各样的墓碑后一板一眼道，“我发现这些墓碑上都有一个空洞，这是为什么？”
五条悟闻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前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咒灵。它们像是被关了太久的囚徒，被无形的锁链锁死在各种的墓碑上，明明怨气冲天，实力却都不超过二级，有几个甚至和蝇头差不多，一个个奄奄一息地呆滞悬浮空中。清定一说他才发现，这些咒灵的身体上也都有一个空洞，位置各不相同，像是儿童拙劣的涂鸦一般十足突兀。
他突然意识到从进入山谷之后在心头萦绕不去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太安静了。
这些色彩缤纷的花儿和青翠欲滴的草木就像是精美的贴画一般镶嵌在封闭的山谷中，没有虫鸣，没有鸟语，连过往的山风都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什么恐怖的存在。
“您的观察力很敏锐。”向导对着清定恭维道，“那些墓碑上的孔洞是‘链接’。让死亡本身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关键节点。我们希望通过用这种方式，让‘死亡’在此处永远停留。”
清定凝望着这片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死气沉沉的土地，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把“死亡”这种悲伤而残酷的东西奉若神明。明明还有那么多生灵，在泥沼中挣扎着也想拼命活下去。他宁可在光明中燃烧成灰烬，也绝不会温和地走入那片良夜。
“走吧。”五条悟用力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走进那片布满咒灵的坟场，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听说你们家的标本非常出名，可别让老子失望。”
“当然，当然，这两天整个白窟庄园会完全封闭，我们将竭尽全力招待二位贵客，只是家主大人年事已高，最近重病不起，恐怕不能亲自接待您了。不过智久少爷正在前厅等候，他将带您二位参观浏览博物馆。”向导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可是清定却觉得它空洞而虚浮，像一个惨白的面具，和这处奇怪的墓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清定很少接触真正的艺术家，他的生活被铁与血充斥，着实没什么艺术氛围，他能完美复刻出世界上任何一幅名画，却不能自行完成哪怕一副符合人类审美的涂鸦。但在他的认知中，艺术家都是才华横溢，气质格外有种不同的“异类”，他们敏感而脆弱，那些璀璨的灵性之光装点着他们的灵魂，又将他们刺得遍体鳞伤。
直到他见到了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智久少爷。
眼前的男人相貌平平，甚至显得有些憨厚，他穿着合体的昂贵西装，各处细节装饰金光闪闪，但这仍旧无法掩盖他矮胖的身材，和那极富“商业气息”的特质。
他像个商人，更甚于一个艺术家。
“您二位的到来真是使寒舍蓬荜生辉！”黑岛智久搓了搓手，粗壮的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脸上的笑容虽然夸张却意外地让人感受到真诚，除了他看五条悟的眼神有些过于火热之外，作为东道主，其他地方令人无从指摘。
他挪开胖胖的身躯，将身后巨大的空间里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标本群展示给五条悟和清定，高亢的声音难掩自豪：“欢迎来到黑岛标本博物馆。这里有世界上最全种类的生物标本以及化石，是我们黑岛家世代收集或制作的珍贵藏品。”
清定仰头望去，在黑岛智久身后，一只风神翼龙的骨架正悬挂在他们头顶，长达15米的翼展被无数隐形丝线束缚着，还原成它6500万年前展翅翺翔的模样。昂起的头骨朝向天空，那双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被漆黑天花板遮挡的，它永远不能再触及的万里长空。“啊，您喜欢恐龙是吗？现在的年轻人当然会对这些感兴趣，这是我亲自主持的项目，为了收集这些骨头，我几乎压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但好在效果不错。它很美，不是吗？”黑岛智久凑到清定身边，笑得眼缝眯起，像个弥勒佛，他暗示道，“您如果喜欢这些化石的话，我可以准备些特别的伴手礼。”
清定摇了摇头，轻声道：“谢谢您，但是不用了。”
这些或苍白，或暗黄的骨头不过是那些逝去生灵留在人间的残影，它们最珍贵的灵魂仍旧在千万年前的蓝天上展翅高飞，自由而惬意，不会被任何存在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