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96%
第96章96%
这一晚的雨下得很大很大,直到多年以后,清定仍旧会本能地畏惧每一个雨夜,因为在冰凉的雨水中,那名为“爱”的诅咒会慢慢将他的金属心脏锈蚀殆尽。
清定一身狼狈地跪坐在肮脏泥泞的地面上,手心里攥紧那朵廉价又美丽的糖纸玫瑰,任由大雨将自己淹没。
过往种种如同梦幻泡影,他终于等到了这场迟来已久的道别。
带着体温的外套将他包裹住,松木尾调的冷香气泛着不合时宜的甜,他明明无比清醒,大脑却仍旧昏沉而麻木,只能任由五条悟将他打横抱起。雨水顺着发丝模糊了他的视线,隔着眼罩,他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
神子昂贵干净的白衬衫被肮脏的泥水打湿,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五条悟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哭得伤心的清定按在怀里,沉默地一下下安抚着他的脊背,就像很多年前,他耐心安慰被咒灵吓坏了的笨拙小孩一样。
清定的幼年期很短暂,但那却是五条悟最怀念的阶段。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第一次微笑,第一次进食,第一个拥抱都是他教会的,他还记得清定第一次开口叫他名字时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sa…satoru——”
“satoru!”
挂满风铃的木廊下,眼神空洞,笑容呆板的幼童仿佛一只还没调试完的机器人偶,跌跌撞撞地倒在银发少年的臂弯里。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紧紧揽住少年脖颈的细弱手臂和那一声又一声的呢喃,却在向名字的主人传达着最纯净直白的喜悦。
“satoru!satoru!”
“嗨~嗨!”
五条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回应着,金色的湖水倒映着苍青色的晚星,被世界宠爱的孤独者笑着拍了拍幼崽的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发音很准确啊,清定。”
“你是个大孩子啦。”
“你已经长大了,清定。”雨声淅沥,男人叹息般的声音在清定耳边响起。
清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五条悟竟然撤下了无下限。看着那片洁白上的点点污渍,他的表情有些惶然,略有些无措地松开了拽着对方衣襟的手,但这本能的躲闪却很快被强硬制止。五条悟的声音压着他的发顶响起,很轻很轻,伴随着冰凉的雨点砸落在清定的心口,让这具流体金属构成的肉-体感到透彻心扉的凉意。
“长大就意味着失去。和你不同,我们是肉体凡胎的人类,会受伤会死去,终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所有人都会离开你。”
ai能活多久呢?五条悟不知道。但他唯一能确认的是,当清定选择放弃绝对的理性,开始构筑属于他自己的灵魂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没人能陪他走到最后。
已经松开的手-指骤然攥紧,像是溺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清定蜷缩在他怀里,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迫切又无助地贴近他,拼命汲取着他的温度,苍白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处,无比紧张地听着他的每一声心跳。
五条悟抱着他,低头望向被两人路灯拉长,融为一体的影子,眼罩背后,璀璨如星的眸子浮动着柔和的波光。他的声音低沉平静,不同于往常的轻浮散漫,反而有种成年人的透彻,“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你长大,清定,因为我害怕你会难过呀。嘛,即便是‘最强’,我也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伏黑甚尔是个混蛋,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扯了扯嘴角,自嘲般地叹息道,“我没资格决定你的人生。”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地走下去。”他顿了顿,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在怀中人的额头轻轻一吻,抱着这只勇敢闯出围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小羊,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有种隐晦的骄傲。
“我们家清定是最坚强的孩子啦。”
清定怔愣地看着突然冲自己竖起大拇指,一副元气满满样子的五条悟,像是被蛊惑般拉下那截漆黑的眼罩。
银白的发丝下,明澈苍穹的延伸在向他微笑。
下一秒,隔着蒙蒙雨雾,那盏熟悉的昏黄灯光透过玻璃窗刺破黑暗,像一颗引路的星,让疲倦的心找到归途。
客厅内只留了一盏灯,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不知谁扔了两瓣橘子皮在炉台上,烘出满室清甜芳香。
夏油杰正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膝头,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红茶。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微眯着,看上去冷酷而沉郁,让人捉摸不透。
当看到二人满身泥水的出现在客厅中时,他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看向正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向他示意的五条悟。
“他睡着了。”五条悟压低声音说道。
清定被五条悟的外套混得严严实实,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蛋泛着病态的红,像个真正的人类少年那样睡得昏沉。五条悟俯下身想把他放到沙发上,却被不配合的清定死死拽住衣襟不松手。
没办法,他只能妥协地啧了一声,保持这个扭曲的连体婴儿姿势瘫在沙发上,脖颈后仰,双目放空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落,被五条悟不耐烦地一股脑向后捋去,露出桀骜深邃的眉眼。
“灰原他们呢?”
“都救回来了,在楼上休息。丽子失控了,现在在‘封箱’,明天就能冷静下来。”
“封箱”可以让密思拉合金的活性减弱,进入冷却期,虽然是智械体的囚笼,但同时也有绝对防护的特性。夏油杰想起那个被黑漆漆的液体彻底填充的房间,只觉得心累。
“死了多少?”
五条悟的语气过于轻描淡写,自然到像是在问夏油杰晚饭吃了几个馒头。这让浑身血气,仿若杀神般气势冷厉的夏油杰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只是搭配着脸侧暗红色的血污,显得越发病态乖戾。
他微眯着双眸,上挑的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如新月,冰凉刺骨。在五条悟询问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我都杀了。”
他的声音柔和低沉,仿佛恶鬼拨动魔琴的弦音,充满致命的诱惑,勾人直堕深渊,“一个不留。”
几小时前,在他控制住发狂的丽子后,从被俘虏的咒术师口中逼问出一个令他毫不意外的答案。
“悟,他们在人工制造咒灵。”
夏油杰垂眸望向自己被鲜血浸透,仍旧在微微颤抖的手,在黯淡的灯光下露出了一个血腥味儿十足的笑容。原本清澈温和的眼睛里燃起名为“愤怒”的赤红火焰,像是要把这个荒诞可笑,无可救药的世界都烧光。
多可笑啊,为了让“自己人”占据中高层咒术师的名额,为了提升本家的威望,那群蠢货竟然和魔鬼做了交易,制造出“伪一级”“伪二级”的咒灵来给自己的心腹或后代们送经验。丝毫没有顾及到普通人的性命,和那些一无所知,仍旧奋战在清除咒灵第一线的咒术师。
他们甚至在私底下做了一些绝不人-道的实-验,在累累白骨上制造出了可以段时间内提高战力的“强者。”
“若是咒灵消减,咒术界也将名存实亡!”被他用游云打残,死到临头的高层还在嘴硬,他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反而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小子如何能理解吾等的苦心!神道衰微已久,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我们,才是咒术界的未来——”
夏油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躺在血泊里仍在大放厥词的烂橘子,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随即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干脆利落地送他归西。
“被他带过来的咒术师有一个算一个,都经过了所谓的‘强化改造’。”夏油杰平静道,“他们必须死。”
他的声音依然柔和,和那双阴郁冰冷的眼睛对比起来,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为了消灭咒灵,多少咒术师前仆后继地死去。千年前的生祭,千年后的星浆体……这么多条人命,他们的死,竟然毫无意义——”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极为清晰,又沉重至极,话音刚落,他周身便散发出一股疯狂扭曲的杀意,甚至将已经陷入沉睡的清定惊醒。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笑容格外危险的夏油杰,被他浑身浴血的模样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便被拽进了那个满是黏稠血渍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