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叫她姜缪
姜缪攥着被香灰烫出焦痕的袖口,指尖还残留着木质念珠的冷意。
刚醒,院子里的练武声,传进院子。
一旁花丛上的露珠被风吹落跌得粉碎,宋墨手持长枪,银亮的枪尖在晨光里划出半轮弧光。
十五赤着臂膀,古铜色脊背绷得像张满弓,腰间软剑嗡鸣出鞘,却被宋墨用枪杆轻巧压住。
“手腕再稳些。”宋墨的声音混着兵刃相击的脆响,竟比晨露更清冽。
姜缪站在月洞门边,望着少年被汗水浸透的发梢滴落水珠,忽然想起南楚地牢里那盏永远摇曳的油灯。那时她蜷在稻草堆上,听着狱卒用鞭子抽打铁栏的声响,总幻想自己能像猎豹般撕开枷锁——可训兽人的铁钳总会准时扼住她的咽喉。
“夫君。”她往前走了两步,青石板上的青苔沾湿了裙摆。
长枪骤然停在半空,宋墨回头时,枪尖的寒光恰好掠过他眼底。“云机庙的愿还了?”他收势而立,玄色劲装勾勒出流畅的肩线,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姜缪指尖绞着袖角,喉间发紧:“求夫君教我防身术。”
十五把软剑往鞘里一掷,发出哐当脆响:“女子家学什么舞枪弄棒?难不成还想上战场?”少年嗤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却掩不住眼里的轻蔑,“上次要不是……”
“十五。”宋墨淡淡开口,少年立刻噤声,却仍梗着脖子瞪姜缪。
“为何突然想学武?”宋墨转向她,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姜缪忽然想起酒楼那夜,他用帕子擦她手腕上的酒渍,指尖微凉,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不想再任人拿捏。”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绣鞋边缘还沾着云机庙的泥,“南楚有巫蛊,京城有强权,我总得……”总得有一样能护住自己的东西。
宋墨沉默片刻,长枪在掌心转了个圈,稳稳立在地上:“明日卯时来此处。”
十五惊得跳起来:“主子!她细皮嫩肉的,挨得住枪杆?”
姜缪忽然抬头,目光撞上宋墨深不见底的眼眸:“南楚的鞭子比枪杆硬。”
暮色漫进窗棂时,棋盘上已落满黑白子。十五趴在廊柱上打哈欠,手里的核桃转得噼啪响,眼角余光瞥着棋盘,满是不屑。
“我说公主,这都第三局了,要不认输吧?”他咂咂嘴,“我们主子可是……”
“十五。”宋墨捏起一枚白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目光却落在姜缪微蹙的眉峰上。她执黑子的手指纤细,虎口处有道浅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过。
姜缪忽然将黑子落在天元位,棋势陡然逆转。宋墨的指尖顿了顿,随即轻笑出声,白子落在她黑子斜对角,恰好破了这手险招。
更漏滴答响到第四刻,十五的鼾声已经在廊下起伏。姜缪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望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忽然想起南楚那间无窗的囚室。
“我有位师傅。”她低声说,烛火在瞳孔里明明灭灭,“他总说,棋如困兽,要么撕碎牢笼,要么困死自己。”
宋墨执子的手停在半空,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他侧脸切割出冷硬的轮廓。“你很看重他?”
姜缪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像能看穿她所有秘密。
“他教我下棋时,就是一次次赢我,我不甘心,每次都会拿着输掉的棋局研究。”姜缪的指尖划过棋盘边缘的木纹。
烛花啪地爆开,宋墨将一枚白子轻轻放在她手背上。“棋道如世道,”他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公主的棋风,倒是比传闻中烈得多。”
姜缪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望着棋盘上胶着的局势,忽然将黑子推入棋篓:“平局吧。”
天快亮时,十五被冻醒,揉着眼睛凑到棋盘前,惊得差点咬掉舌头。满盘黑白子犬牙交错,竟是谁也没占得半分便宜。
“你……你这……”他指着姜缪,话都说不利索。
姜缪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宋墨伸手想扶,却被她避开。她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他落下最后一子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的触感。
“明日卯时,”她拢了拢衣襟,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我会准时来练武场。”
宋墨望着她消失在月亮门外的背影,指尖捻着那枚没落下的白子。月光漫过棋盘,将他眼底的笑意晕染开,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玩味。
廊下的更漏又滴了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卯时的练武场还浸在晨雾里,姜缪握着木剑的手微微发颤。宋墨站在三丈外,玄色劲装被风掀起边角,他将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尾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手腕再沉些。”他的声音穿过薄雾,带着清晨的凉意。姜缪咬紧牙关,按照他教的招式劈出一剑,却因用力过猛踉跄着往前扑去。预想中的狼狈没有到来,腰间忽然缠上一股力道,她撞进一个带着皂角清香的怀抱。
宋墨的手掌隔着衣料按在她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襦裙渗进来,烫得她猛地站直身体。“多谢宋主子。”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红。
廊下传来十五的嗤笑声:“我说公主,你这哪是练剑,分明是耍花枪。”少年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神色,“要不还是学些女工……”
“十五,去把那筐石子搬到假山旁。”宋墨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姜缪发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待十五不情不愿地离开,他才拿起另一把木剑,“我再给你示范一次,看好了。”
晨光刺破雾气,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哪怕坐着素舆,依旧能看到他昔日风采。
“走神了。”宋墨的剑鞘轻轻敲在她额头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姜缪猛地回神,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慌忙举起木剑:“我没有。”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划出一道弧线:“力从腰发,不是用手臂硬抡。”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姜缪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宋墨松开手退开半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自己再练半个时辰。”他转身走向廊下,拿起石桌上的茶盏,指尖却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方才触碰到她腰线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姜缪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木剑的纹理硌得掌心发疼,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异样情绪。她告诉自己,不能完全信任宋墨。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仇恨、算计、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皇权争斗。可每次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她的心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姜缪坐在廊下歇脚,看着宋墨和十五对练。
长枪与软剑碰撞的脆响不绝于耳,宋墨的枪法凌厉却不失沉稳,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姜缪忽然发现,他的招式里藏着和下棋时一样的布局,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