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出来时,已见昏暗夜色。
翠庭快要闭门了,各处点上了灯,这是担心客人离开时会看不清路,万一贵人们有个碰伤跌伤园子担待不起。
魏金陵追在袁修承身后问着:“今日好玩吗?”
袁修承心道,好玩个鬼。
他小憩时候睡不着,自己起来了,到园子四下转悠,青天白日的,看见好几个对身边女子上下其手的客人。这里说是雅园,也不是全没有做皮肉生意的,下贱。
少年人经事少,眼里非黑即白,他不懂日光和影子相伴相生,更不懂人的欲望是黑洞,而这黑洞里恰恰有着做不完的生意。
可是,魏金陵满怀期待地来问他了。
袁修承的目光追随在前面一双璧人的身上,他心不在焉,随口敷衍:“还行吧。”
“我没有骗你吧,那支胡旋舞是不是很值得一观?”
“我不懂歌舞。”
“哎呀,你只管说好看不好看就行了。”
“还行吧。”
魏云意走在最后,他略擡了擡眼,扫过了言语淡淡的少年。
“那么灯影戏你——”
金陵的话没说完,忽而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她胡乱地挥舞双手:“做什么啊?二哥哥,快、快放开我!”
她眼睁睁看着袁修承头也不回,跨步朝前,越走越远了,一腔如火热情顿化作一腔愤恼的埋怨:“你幼稚不幼稚啊?提人衣领的吗?我可是大姑娘了哎,给我留点体面。”
魏云意发笑,她还晓得要体面。
他眼风朝那少年的背影挑,提点道:“我的好妹妹,别再拿你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金陵嫌恶地推他:“你说的什么胡话,真粗俗。”
“话糙理不糙。”
“他原本就是那副冷淡性子。”
魏云意轻嗤道:“真是小蠢货。”
金陵不接受那所谓的好意提醒,反而认为他说话不合时宜:“修承是嫂嫂的兄弟,他到长安来探亲,就是魏家的客人了,你不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在这里唠唠叨叨管别人的事做什么?”
随即扭身跑走。
她追上了袁修承的脚步,眉眼弯弯地笑问:“修承,你瞧长安海纳百川,你们武陵有什么新鲜事物吗?”
袁修承摇头:“没什么。”
“你平常玩些什么?有什么消遣?”
“没什么的。”
魏云意看着这一幕,默然叹气摇头。
杨筝和魏君行在出园的半途停了下来,他们停在一处临水的浮台上,在指点天幕中升起的半轮月。
“啊,今晚的月儿真亮。”
金陵欢欣地拉袁修承跑出长廊,又朝后呼唤魏云意观月。
魏云意缓步从廊檐下走出,他仰目瞥了空中低垂的月影。
——这样的月,一年到头不知道要看见多少回,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压着不情不愿的情绪,举步往浮台上去的时候,更显得慢腾腾的了。
“今夜定是月明星稀。”金陵说。
杨筝依偎着魏君行,很是认同地点头,天上的虽非满月,但确然银光清透。
金陵又在问着:“修承,我们长安的月亮好看吗?”
袁修承尚没有应她,魏君行已听不下去,微微板起脸说道:“哪里长安的东西就格外香了?古往今来,天上不过只有这一轮月罢了。”
金陵扮个鬼脸:“哼,可我就是更喜欢长安的月亮啊!”
这轮亘古不变的月么。
袁修承望着皎然的月色,这轻轻茫茫的白光肆意铺撒在天地之间,会照得见随州,也会照得见武陵。
长安城的万家灯火,自是与从山上望苗寨迥异,所幸他已经融身其中,而不必在杳渺的灯火之外,怀思更杳渺的村落和村落里的人。
他喃喃地说:“我在武陵看见这样明亮的月色,就常常想到我离开芦墟村的那天,但是你说,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无论我在哪里,我们看见的是同一轮月。”
芦墟村。
这些话是和杨筝说的。
那并不专注的目光从皎月上落下来,轻轻移上杨筝的脸颊,她却还未察觉。
袁修承心底里压着一些话没有说,他初去武陵,般般皆不适应,然而那些个不愿拥有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所以当他思念杨筝,他就在夜空中寻找月亮,越看月亮,则思念越深。
杨筝听不见无言的心声,但她记得修承年幼离别时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