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恨,重新注入心中。
杨筝承认自己曾经眼瞎。
那年早春,天还料峭生寒,魏云意化名“萧如玉”来到村子里。
她起初只将他作寻常酒客相待,不过这位客人,确比她以往所有见过的男子都要生得俊俏,可他说他不喝酒,只感腹中饥饿,本该给他一碗剩饭、一碟咸菜就打发,是她临时改了主意,去蒸了鸡子羹,拌了她觉得最好吃的一种野菜。
林煌的训诫更是对的,他说外头来的人不要轻信。
然而,“萧如玉”总是跟着她,他也好生可笑,爱编些“有缘自会遇到”的拙劣借口,后来似乎是知道她看穿了,就连借口也不找了,大大方方做起她的半个影子。
“萧如玉”笑意明亮,加之一副好模样,属实人见人爱,杨筝也对他恼不起来,但论说真正动心……也许,是因为意识到,他始终在迁就她。
他可以同她上山采草药,可以跟着她入密林摘桃花,可以在有间药庐里打下手、酿酒的时候被指挥来去,凡是杨筝做的事,他都可以做,唯独后来她去水里寻螺蛳,他站在水岸上遥相望,眉宇间神色为难。
“能不能不要找那些螺了?”
“不能。”
“可我不喜欢下水。”
“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第一次坦诚他的好恶,他不喜欢下水,而她半点不在意。
“香螺酌美酒,枯蚌藉兰殽。”——清明肥螺,一期一会,凤三娘和林煌都喜欢用来佐酒,孰轻孰重呢?杨筝自是不理会他的。
稻田里的螺肥美,但拿回去要养着吐泥沙,林煌谗极了,她只好又去溪水里找干净的螺,溪水里的螺,养个白日,就能下锅了。
“萧如玉”惶惶无措地看着山壁下激涌的水花,溪流清澈,他仍旧只是站在岸上。
杨筝在溪水里摸螺的时候,不是很专心,她在默默算桃花酒熟的日子,偏是这三两分的不专心,导致她踩上了一块溪底松动的石头,她甚至都来不及回神惊呼,整个人已不受控地歪向水中……
但她最终并没有扑进水里湿成落汤鸡。
关键时刻,“萧如玉”踏水飞身而来扶住了她,流淌的溪水只不过是打湿了她的发尾。
他的衣裳湿了,鞋袜更是湿透了,他低头皱眉看着溪水,手有些发抖,那个样子,就好似遇见一头猛兽,那猛兽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吃了他。
“你先去岸上歇着。”他说。
把杨筝送到岸上以后,他除了鞋袜,抢过她的竹篓下了水,他的眼睛很好,动作也利索,没过多久就将竹篓装得沉甸甸的,返回了岸上来。
她擡眼看他有些发白的脸,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下水吗?”
“不喜欢又不是不能。”
“你怕水啊?”
“谁怕了?只、只是春日水凉,我不喜欢。”
竹篓照旧还是他提在手里,一手提竹篓,一手拎着湿漉漉的鞋袜。
在回去的路上,杨筝对他说:“明日你别跟出来了,我还是要到水里摸螺的。”
他撇撇嘴:“今日发现,春日的水也没那么凉。”
口是心非。
明明第二日早起,他还在抱怨芦墟村春寒漫长,洗脸的水冰手。
杨筝开始喜欢他了。
但是再喜欢,亦不能忘了门庭教导。
山上银河铺撒,星星扎堆地亮着,好夜动情,面对他的求爱和亲热,杨筝一张脸烧得滚烫,她落荒而逃。
次日可出酒,她夜深时分起来,看向楼上客房的窗户,羞赧之间又添尴尬,觉得自己一句话不说就跑了,行径实在伤人。再三思量,决定明日借酒化解尴尬,再把话说开,她其实也挺喜欢他,但无媒在世人眼里就是苟合,凤三娘知道了也非打死她。
她第一次为之动心的人,在桃花酒熟的那日上演了一场人间蒸发。
“萧如玉”在客房里留下了比房费多几倍的银钱。
凤三娘那时对他的印象尚好,她也知道杨筝前日是夜里回来的,不觉拿起银锭问道:“你们吵架了?”
杨筝含糊地应:“是吧……”
“他就这么走了?”
“兴许是生气了。”
“我猜,他过几日便会消气回来了。毕竟,你还在这儿呢。”
“过几日……过几日酒就不好喝了。”
权且当他亦觉羞赧不敢立即相见,彼时的杨筝心底还存着期许,连凤三娘都打趣说,萧郎君别是归家回禀爹娘去了,婚姻之事,到底讲究个明媒正娶的。
他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第一个罗衣找上门,再是第二个张月游。
水落石出,真相居然是,花心情郎四处留情。
哪有什么迁就?哪有什么真心的喜欢?不过是一只狼披着羊皮混进羊群,在吃羊之前,假装吃草。
在张月游追踪到芦墟村之前,她去了一趟柳林镇买胭脂,听说曾有个姑娘追到镇上来寻情郎,好巧,陌生姑娘的那位情郎姓萧,描述里的样貌和人间蒸发的“萧如玉”几乎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