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林煌睡得不错。他记得同屋的人絮絮说了好些话,清醒时他也接口答了几句,可后来实在撑不住,就飞快入了梦乡。
早起时,林煌见魏君行一双眼下乌青色,料他应是彻夜辗转未眠。
但是,事情好像如林煌所预想的、如魏君行所担忧的,确实没什么转机。柳暇仍旧执意要去往洛阳,且执意不用魏君行随行。她真的是很铁石心肠。
“给我写信。”
“告知我你的所在,告知我你的近况。”
“……若是阿英问起,我好有话可以答他。”
凄凄切切戚戚,临行之时魏君行叮咛再三,卑微了再卑微,最后只是期许,她能看在魏英的份上,不吝留下音讯。
行至洛阳,住的是一座风三娘早就租好的僻静小院,以往空置,她都托付了相熟的人帮忙打扫,因此干净,闭了门就能住。厨下米粮干货也有,到洛阳的第一顿饭是林煌烧的。
除夕夜里吃团圆饭,大家话都很少。
凤三娘问林煌:“你今日怎么不开心?我不是帮你打下手了吗?”
三个人撑死能做几个菜?林煌敷衍:“没有啊,天冷,神思倦怠而已。”
实则他心里记挂小柳叶和袁修承。
到了第二年除夕夜,他心中怅惘酸凄更甚了,一是柳叶孤零零一个人守着长安的酒馆,二是他大半年前接到袁修承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封信,信上袁修承说,他根本不喜欢季菲菲,听说海上有仙山,他打算出海去寻。
——“我偏心谁?我待你们三个一视同仁。”
其实还是偏心,凤三娘和他都偏心。他们永远以杨筝为先。他这个做师哥的自不必说,就是立誓“毕生不入长安、洛阳”的凤祈也屡有妥协。
但那是转年的事了,是后话。
凤三娘有一位擅弹琵琶的旧友周娘子,到洛阳的第二天就见过了,后来又到小院里来过一次,凤三娘拜托周娘子带柳暇进一次洛阳宫。周娘子问起缘故,凤三娘说“柳氏”是自己曾在宫里的小姐妹,变乱中逃出宫,却在宫中一株老树下有愿未还,离世前双眼难闭。
周娘子听完又怕又惊:“你那小姐妹竟有这般执念?!”
罢罢罢,举手之劳,全人心愿,周娘子某日就让柳暇扮作抱琵琶的使女,跟着她进宫演乐去了。
在洛阳的日子,过得简淡寻常。
柳暇几乎日日出门,妄图看遍城内外的每一株花草、每一片砖瓦。
凤三娘不酿酒,不行医,而忽对乐理生发无穷兴趣,跟着旧友周娘子学起了琵琶。
林煌起先是背着个小药箱走街串巷给人看病,后来在街角支起了自己的小摊子,他还养些鸽子飞来飞去,说是遇到急症,鸽子报信比人的腿脚快。
柳暇看那些鸽子,好像从来没有发挥过预期中的作用,城中没有人让鸽子来请过林大夫。后来她就劝林煌:“又闹又脏,还没用,炖了吧。”
林煌怒目以对,似乎怕她真的炖了他的鸽子,竟将鸽笼挪去最不碍事的角落里了。
长安的来信很勤,可是就连柳叶也不知他们在洛阳的居所,林煌不定期就去一家陶器铺子里取信。
柳叶在信里说,她能说话了,酒馆的生意照常,但她自觉维持辛苦。
还写,魏君行常来,魏英有空也常来,有魏家作靠,倒也没有泼赖敢来寻衅。
过了几个佳节后她也写,魏家看她一个人,屡屡邀她到魏府去做客,她实在不敢回应,更是不好意思,就没去。
柳叶常常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或者我可以到洛阳去找你们吗?
柳暇不大爱听见魏府人事,后来柳叶来信她通通不看,也不关心了。
四季节气,百花报信。
柳暇窗上出现的第一枝花是海棠,浓丽多娇。她早起后推窗看见,取下,随手插放在房内小陶瓶中。
后来她又见过牡丹与荼蘼。
那日大约是小满,插在窗上的是石榴花。柳暇将花枝取下,捏在手里,心中正疑惑,林煌的房门开了,他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她拈花在窗前站着,眨巴了两下眼,嘿嘿笑道:“你瞧那花如珠似火,真是不错。”说罢,连忙转身缩回了屋。
柳暇的疑惑更深了。
那窗上的花却不见绝,夏莲秋桂,还有诸如蔷薇、玉簪、山茶这些。
玉簪花出现的那天,柳暇起得晚,凤三娘和林煌已经在院子里喝米粥了。
她闭了窗,隔会儿听见外面压低声的言谈。
“你送的?”“唔……”“她可不傻。”“也没发火。”“等她发火就晚了。”“不正是一直压着她那把心火嘛?不然我早——”“唉,你知分寸就好。”
柳暇快将洛阳绘于心胸中了,包括四野的山川。
初冬,凤三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她不说话。
“这洛阳城你还没看够?”
见她仍旧是不出声,凤三娘便叹道:“这里是你爹娘生活过的城池,但从来不是你生活的地方,你甚至不在这里出生。”
如果隋没有亡,降生在这里会是什么样?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也从不设想那些如果的事。
“我,还没有想明白。”
“你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