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他一路的心绪起伏,无从说起。
离芦墟村越近,他越夜不能寐。他心中有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这导致他在路上始终矛盾不堪,既盼望早日到达芦墟解开疑问,又害怕要将那个疯狂的念头真正付诸于行动。
但当他终于到达芦墟村,他发现自己日夜的焦虑皆成枉然。
有人比他快一步来到了芦墟,带走了杨筝的棺木——村头的婆婆说,那是在两天前,那可怜姑娘的一双兄弟来了,自言已迁居江南,凤三娘思念已故的姑娘,单为着这一桩心病,久病难医,他们没别的法子,只好来移葬姊妹。
林煌和袁修承来过了。
他们运着棺木,想必走得不快。
魏君行苦追两天,连人影也未见到,向官道上的驿站或客舍打听,出了随州地界全说未曾见过,官驿的老驿卒好心劝他:“你要追的人,大概走的不是官道吧?带着一副棺木,哪家驿舍肯给他们留宿的?怕是都嫌晦气哩。依我看,后生你还是别追了,回去罢!”
倘若不走官道,能从哪条小道走?或者,换了水路?
四野辽阔,他实是不知往哪个方向追了,不知怎么,后又转回了芦墟村。
他有五年没到过芦墟村了。
五年前,酒馆和药庐还空着,灰尘满布,到处结满蛛丝。
而今,酒馆和药庐住进了人家,一家开作食肆,一家辟成寻常居住的院落。
芦墟村中偶还有几个能认得魏君行的人,那也是见他面生,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才记起来的:“你、你不就是先前酒馆那位杨娘子的长安夫婿吗?”
时人重俗,讲的是“入土为安”,因此杨筝突然迁坟,在村中是件家家户户都晓得的大事,本来这事是有很多忌讳的,但来的人之一是林大夫,村中人念着他先前救死扶伤的好,还荐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去帮忙。
杨娘子的贵人夫婿从长安来了。
可是不巧,杨娘子迁坟了,这事她的贵人夫婿似乎不知道。
村人从最先的稀罕看热闹,演变成后来的猜疑私议飞短流长。
一座空坟有什么值得怀念?
魏君行攀鞍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芦墟村,离开了随州。
返回长安的途中,旷野的月色照在身上,他想起自己五年前也曾来到芦墟,那时已不见三娘的酒馆,不见林煌的药庐,他失魂落魄外更觉凄清,大醉一场,倒眠孤坟上。
那时候,村中人说,酒馆的那个女娃娃难产死于长安,凤三娘悲痛欲绝,扶柩归乡的途中大病了一场,因尸身难以久放,终不得已,只带回骨灰一坛。
自那以后,凤三娘整个人像是垮了,酒馆开不下去,药庐的林大夫也没有心情照看别的病人。再过了一段时日,凤三娘更见消瘦,林大夫和他的小兄弟就带着凤三娘离开了芦墟村这个伤心地。
的确伤心,离开的人,没有再回去过。
春草年年生,年年绿,一座孤坟,无人祭扫。
他坐在金乌酒馆,饮下一杯石冻春,淡淡的梅香激得他的头一阵痛,他下意识擡手扶额。
柳暇望见,给隔座客人送了菜,特意走过来询问:“魏郎君觉得我这里的石冻春不好喝吗?”
她招呼小武拿个酒杯过来。
魏君行看着她斟了他的酒,她仔细品过,眉眼浮上疑色:“这酒……没坏啊。我在别处喝过两回,石冻春是这个滋味的。魏郎君是以为哪里不对?”
“没有哪里不对,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不爱喝石冻春?”
“不是。”
“你……有病?”
魏君行被逗笑了。
他自己再往眼前空杯中斟满了酒,将将端起,忽被她摁住,酒水淋漓泼洒许多。她郑重道:“你要是哪里不舒服,趁早去看大夫。”
殷红的胎记像两滴血泪。
直觉又在警醒他了,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是如此近似同一人。
他问:“好长时日不见,你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听你家的小家伙说过了,你出了一趟远门。”
柳暇从他手中夺下了酒,她漫不经心地,用一块擦酒案的抹布给他擦了手。
魏君行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
柳暇如今习以为常,反而不躲了,他要看,她坦然地撑着脸,大大方方给他看:“睹我而思故人——又在想你的亡妻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世上事,如果太过凑巧,是否蹊跷可疑?”
柳暇思忖了会儿:“我知道一个词叫‘无巧不成书’,大约说人和人的缘分正是从凑巧中来。”
“我不是说人和人的缘分。”
“哦?原来竟不是在说郎君与我相逢的缘分?”
“不是。”
“那你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芦墟村的事,除了知其行踪的魏云意,魏君行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不知为什么,他同样不想告诉柳暇。
修长的手伸向酒杯。